当你和我坐在一起时

当你和我坐在一起听教室外的蝉鸣，皱着眉头听老师诲人不倦的讲课声，偶尔有同学叽叽喳喳的嬉笑声传来时，你把你的头深深的埋在了两只手臂之间小憩，偶尔抬起来望望老师有没有朝这里走来，再看看我认识仔细的记着笔记的模样，目不转睛。

你问我，为什么每节课都要听的这么仔细，这么认真，不管是干冷干冷的清晨还是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冲你微微一笑，我不屑于解释，即使是解释了，你也未必能够认认真真的听完。

初中毕业那年，我为了一个叫马丽的女人和学校的一个小混混斗殴打架，一时气急也因为年轻冲动，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朝他刺去，我记不得我伤到了他哪里，只知道鲜血直流，不一会他整个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省人事，我慌了，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初中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知道好面子，装逼，下手没轻没重，生起气来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我无助的望向了马丽，我当然不指望她帮我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脑一片空白。

“杀人了，你杀人了，你是个杀人犯！”马丽一改平时的温柔贤淑，指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魔鬼，我轻轻上前一步，马丽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让我的心不经意间的微微颤抖，跌进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

“别过来，你别过来！”马丽瘫坐在地上，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马丽吗？这是那个说爱我，说喜欢我，说以后要嫁给我，有一块棒棒糖都会和我一起舔着吃的马丽吗？我心灰意冷，唯一想到的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全世界都找不到我为止，那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开始施行身份证实名制，我回到家把所有能找到的钱翻箱倒柜的划拉到一起，买了最快走的一趟火车就上了车，我不知道这趟车是要去到哪里，也不知道我想要去到哪里，我找到火车间隙没有人的一个地方，浑身发抖忍不住的哭泣，未来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就像这趟不知道通向哪里的火车，迷茫，无助，苦涩到令人发疯，可是我还不能发疯，没错，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不能发疯，我必须要活下去，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

我不知道我做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从我身边经过，我一直警惕的捂住自己的口袋，我虽未见过多少世面，却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钱你是玩不转的，我又累又饿，却连一碗方便面都不舍得吃，我告诉自己，五块钱还可以做许多事，至少可以用馒头塞饱一天的肚子，慢慢的火车来到的终点站，我无可奈何的下了车，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也不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袋，算是庆幸，这里的治安可以，从始至终我的钱包都没有出过任何的岔子。

出站口正对着太阳，阳光刺眼，我张牙舞爪的看到大连站三个字后长舒一口气，这里离老家太远了，那些警察不可能从哈尔滨追到这里，我要在这里开始我的新生活，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杀了人了，而且还不想死，我能怎么办？我看到街道口有很多电话亭，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给母亲回一个电话，我怕我会暴露，我是个杀人犯，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又和继父生了两个孩子，丈夫对她疼爱有佳，家庭生活也幸福美满，她不需要一个杀人犯儿子。

我独自走在漆黑的街头，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我走街串巷，偶尔捡几个被人丢弃的塑料瓶子，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三个白面大馒头，感觉他们看我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乞丐，一怒之下我扔掉了自己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废弃品，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转了大半圈，还是回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睡到了天亮。

我严肃的告诉我自己：“活着就好，不管怎么样，先活着。”我寻着路边贴着的办假证的小广告的地址走去，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特别逼真的身份证，住店要身份证，上网吧通宵睡觉要身份证，干活也要身份证，没有这个小卡片在这座大城市里也是玩不转的，我来到一家工地帮忙装卸大包，老板看过我的身份证丝毫没有任何的怀疑，我开始做起了苦力，虽然力量不足，但是好在我勤奋，什么杂活累活都抢着干，工地管饭，我就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找到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只是偶尔看到他们日结的工钱会有些摸不着头脑，为啥别人都是日结算，而我是月结？

我找不到老板，我只找到了我们那里负责管事的，他让我干着干那已经习惯了，根本听不得我说除干活以外的话，我憋着心事干到晚上吃晚饭才终于把自己的疑惑和管事的说清，管事的满脸不屑，把白花花的馒头摔在了我的心口。

“你自己用的假身份证自己不清楚吗？我们老板可怜你才让你在这里干活给你口饭吃，你还想要工钱？”我顿时怒中火烧，老子杀了人跑出来的，还怕你这点威胁？我抄起板砖气势汹汹的对着管事的，工人们闻讯赶来，手里拿着家伙事，杀气腾腾。

“今天，要不你给我工钱，要不咱俩死一个在这。”我又犯起了混，拿起当年打架时候的勇气开始装逼，人都杀过了，什么威胁，什么恐吓，在现在的我看来就好像小朋友过家家一样的可笑，管事的还是满脸不屑一顾的样子，仿佛我现在所做的事儿在他看来也像是小朋友过家家一样的幼稚，几个彪形大汉冲上来，来不及等我玩命，就已经把我按住狂踢，我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拼命，几分钟后，我被扔到一间废弃的仓库里，库门大开，阳光照的我的伤口钻心的疼，可我根本动弹不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工人们开始喝酒，开始庆贺，甚至开始唱歌，没有人再注意到我，也没有人朝我这里看，冷血的工人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善良一些的工人会在内心安利自己：他神智清醒了之后一定是自己走了，然后继续喝酒，继续庆贺，我在这样的庆贺中度过了几乎疼到难以忍受的一晚上，第二天中午清醒过来，脑袋依然疼痛的厉害，我知道，我再和他们要工钱就等同于找死，我一瘸一拐的离开，像一只远离群体的病狼。

我刚走不几步就迎面看见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工地上的人，他好奇的问了下我鼻青脸肿的伤，我终于憋不住了，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来，我给他讲了我的遭遇，当然，没有告诉他我杀人了这件事，男人满脸的同情，他要我跟他走，去干活，我悄悄地问他：“有工钱吗？”

“当然有。”男人笑了，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他是好人，在这个城市中我就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他一定是在骗我，把我从一个火坑拽出来再推倒在另一个火坑里，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的找一个地方，先把吃饭问题解决了，况且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好骗的呢？我连人都杀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男人姓刘，精明能干，不苟言笑，和老婆常年在海边烧烤一条街经营大排档，他们家的牛羊肉是从不知名的小贩那里买来的，但是每天晚上的生意依旧红火，买卖兴隆，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当服务生，忙的时候会很忙，不过老板人不错，而且真的会给工钱。我没干过这种活，第一次上工就把菜上错了桌，顺便打碎了好几套餐具，刘老板没有说什么，只是他严肃的脸，清楚的让我知道不可以再犯任何错误。

烧烤摊通常是晚上四五点钟开始营业，八点一过生意就开始火热，常常是十一点钟左右顾客爆棚，十多个大老爷们腆着大肚子拼桌喝酒，扎啤连着好几桶往桌子上端，凌晨过后才是最最热闹的时候，他们说着胡话，吹着牛逼，偶尔还会站起来慷慨激扬，指点江山，把杯子摔在地上咔哧咔哧的响，有时候会拽我过去硬要我喝上一杯，我看到老板点头才皱着眉头咽了下去，整张桌子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仿佛我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被众人举在中间奉为英雄，走了一桌我就会把他们没吃了的串拿到后厨，等到再有人点直接热一热端上去，都是老板娘的意思，一颗大一点的土豆穿成串最多可以卖到五十，多么暴利的行业！

凌晨三点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工作，老板整天晚上都在喝酒，陪朋友喝酒，陪客人喝酒，喝到后来甚至于和不认识的人对上了眼也要深情地干一杯，于是困到哈欠连连的我放下手中的活被叫到老板跟前喝酒时，心情是极度压抑的，不过我不会表现出来，刘老板对我有恩，我不能扫他的兴。几杯啤酒下肚我忽然觉得无比畅快，浑身轻飘飘的，满脑子没有忧虑没有了压抑，我望着海边平静的风景发呆，我忽然想起了马丽，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也让我的心彻底跌入绝望的低谷，我跟老板聊起了女人，才惊讶的了解到老板娘是老板花了二十万从农村买来做媳妇的，我大吃一惊，酒精上头的我把杯子摔在地上指着老板的大脑门叫嚷着：“你们这是爱情吗？你们这是买卖，是交易，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的不择手段，你们为了挣钱什么都不管不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卖的肉……”老板拍案而起，直接捂住了我胡乱直喷的嘴，我酒醒一半，瞪着眼睛望着老板，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是好肉。”我小声嘟念，也就是老板喝多了，这要是平常估计早就把我辞了这会露宿街头了呢，老板娘探出头来问老板发生了什么事，老板温柔的摆了摆手，示意老板娘什么事儿都没有，然后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跟我说：“听着小子，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钱，有了钱可以买到一个爱你的女人，有了钱可以开一家养得起自己的店铺，有了钱可以回去孝敬父母，有了钱再也没有人敢上手打你，只要你有了钱，就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可是如果没钱，那就只能像你一样接受别人的施舍，摇着尾巴像狗一样的生活。”

我觉得我的三观被毁了，我在这座城市唯一遇见过的一个好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不知不觉笑出了声音，我不知道是刘老板说的话好笑，还是我在学校里接受的那些教育和思想好笑，老板娘和老板很恩爱，客人偶尔会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和刘老板侃大山，老板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与不安，满脸写的都是理所当然，我开始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不纯粹，我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除了光明就是黑暗，除了奋斗就是堕落，再美的光亮，也会有照不到的阴暗面。

是不是有钱就可以回家了，是不是有钱犯过的错误就可以一笔勾销？在刘老板家工作了几年我选择了买一趟最早的火车票回家，我不愿意再在这里做一条狗，尽管他们曾经给过我来这座城市后最美味的骨头，临走时我朝刘老板磕了三个响头表达我对他的感谢，你瞧，我也学会了接受这种不纯粹，不再固执的把人分成好人坏人两个极端，刘老板当我是条狗，但他养活了我，收留了我，他卖过死猪病羊肉坑害过很多人，但他却是我的恩人。

我坐上往返黑龙江的火车，我不想再逃了，我既然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不纯粹，那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错误？我是个杀人犯没错，但我还未成年，即使是死了，至少我还能再看一看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像以前刚来的时候那样怕死，反正一想到母亲我就不怕了，经历了这么多逃亡的生活我才发现，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一天也比苟且偷生一辈子来的幸福！

奇迹不知不觉的就发生了，挨了我一刀的小混混没死，家里赔了些钱过去甚至连警局都没去过就算了结了，我的逃亡变成了一场那个笑话，令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再一次的坐在了学校的课堂上，初中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拿起笔，而现在的我距离高考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学校不同意我从高一重新开始念，毕竟岁数太大了，我告诉母亲，我必须要上大学，我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学习，房间的桌子椅子上全部是我贴上的公式与古文，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省下所有的时间揣摩试题，有时候甚至一天都来不及吃上一口饭，几个月以后我如愿以偿的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专科大学，上了大学以后我开始和各种老师搞好关系，参加各种学校组织的活动，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的完成专业课所有任务，室友曾说我是个疯子，我轻轻点了点头说：“如果你遭遇过我这样的经历或许现在就是流落街头的一个疯子，很可惜我没有，我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不纯粹，同样这个世界告诉我，只要你争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于是我一路专升本，考研，成为了这所大学的研究生，坐在这里和你一起听课，你无聊的趴在桌子上问我为什么学得这么认真，我给你讲了这么多的废话看着你望着我发呆，你问我努力学习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挣钱？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或许当初的想法确实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一路走在，我看到了更多的风景，我开始知道了我的价值，开始更透彻的了解自己，开始有了自己的成熟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这些都是我努力学习所得到的结果。

你说可不可以把我说的这些话写成故事，我欣然的同意了，但我强调，我想要表达的不是金钱有多么的重要，也不是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传奇和牛逼在这里炫耀，我只是想表达，我们不要把生活中遇到的事儿想的有多糟或是有多好，生活本身就不是那么纯粹的，要学会接受，学会包容，学会告诉自己，只要试着努力去挽回，努力去改变，哪怕是天塌下来也都来得及。

你不知道，我是经历过什么样的磨难和曲折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听这么一堂无聊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