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爱情是不得不离别
（本文在读完西格尔的〈爱情故事〉后来看，效果更佳。）
我又失恋了，大概心情得低落好一阵子。这阵子时间需要很多事情、很多酒、很多狐朋狗友来消磨一下。我与S小姐的恋情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三个月，但丝毫不影响它石破天惊的程度，恐怕余生都要因此而刻上不同一般的印记了。
与S小姐初识于省立图书馆阅览室。当时，我正在完成一篇关于男女恋爱的心理学论文，撰写过程越来越让人沮丧。从统计学上来讲，没有几个相貌姣好的女士嫁给穷困的小伙子，也没有几个功成名就的已婚男人不会受到年轻女士骚扰的诱惑。我们时常渴望单纯热烈的恋爱然后步入婚姻，事实上几率极小，惟有幸运者得之。也就是说，从理性上来讲，动人的爱情故事之所以被传颂，得益于它物以希为贵。何况，我就是那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我也渴望单纯热烈的爱情。实在令人悲观。
我和S小姐坐在桌子的同一侧，谁先坐下，我已经记得不十分清晰了。我只能通过她身上淡淡的Anna Sui牌果味香水来建立对她的第一印象，香气扑鼻，沁人心脾。她一定是位甜美清新的姑娘，我想。午饭的时候，我预备草草的吃点午饭，回来好尽快完稿，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然后就去和朋友到附近的酒吧喝几杯，消解这恼人的理论文章的后遗症。桌子上的电脑是个难题，我一向自认为生活洒脱，到哪儿去都喜欢带的东西越少越好，既不怕丢了什么，也轻便自如。我预备委托旁边一直散发着迷人香气的S小姐提供一点帮助。
“小姐，你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电脑吧。”
S小姐正在翻看美国作家西格尔的《爱情故事》，那是本很薄很浪漫的爱情小说，由一个哈佛毕业的富二代写的。几年前读此书的时候，我想，这种富贵高才生还能有什么不完满的爱情么，对它并无太多好感，只觉得不过是自恋狂作者的炫耀而已。这两年回想起来，我方觉得男女之情与动物界的交配差不了多少，有时候不会考虑那么复杂的因素。爱情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一个照面，一个微笑，甚至人群中惊鸿一瞥，就那么来了，再过一瞬，也就那么走了，心里会泛起许多遗憾，偶然也伴着一丝丝甘甜。比这再长一点就不再是爱情的管辖地，要进入婚姻的关乎人生博弈的围城了。
“可我马上也要去吃饭去了。”S小姐没有看我，仍旧低着头看书，语气里含着些不情愿的意思，大概觉得我这样的陌生人无端的委托实在没有道理。
“嗯，多照看一分钟算一分钟，我大约一刻钟就能回来。如果你在此之前走，也没关系的。谢啦。”轻轻巧巧的将电脑委托给她，不等回应，我就走了。想来我也是够洒脱，倘若笔记本真的让人顺走，我那殚精竭虑写成的不会再看第二遍的文章又得从头开始。
在图书馆楼下找一家合适又不乏味的速食餐厅不是很容易，等我吃饭再上楼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几分钟。看到S小姐已经不在了，我竟然有点愠气，虽然是个女孩子，必要的责任还是负一点比较讨人喜爱吧，好在电脑和一切东西都原封不动的在桌子上。后来，我才晓得我的怨气从何而来，聪明如你也一定懂得。等坐定以后，我看到苹果电脑的触摸板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先是写了一行左右的字，然后被涂得完全看不见了，接着下面又整整齐齐的写了几行字：
“我等了近半小时，你实在没回来，我饿不行，肚子咕咕叫，忍不住去吃饭了。”语气令人莞尔。
我撕下便利贴，在下面回了一句：“饭总得一口一口才能吃完吧，今天的节奏比平时慢了点，平时是急板，今天充其量是个柔板。”我把便利贴贴在她正在看的书上，顺便随手翻了几页。她在书里夹了几片纸，抄了许多笔记在上面。字写的尚可，不算好看，比我潇洒飘逸的书法可是差远了，可我依旧很爱那些字儿，它们带着女孩儿身上独有的气氛。纸上面还有很多动人的词语令我有点酸牙，可以看出她那少女之心被这书拨弄的愈发柔嫩了。
我又得进入到乏味的爱情理论研究了，如果给我多一次机会，我倒愿意闷头闷脑的去赚很多钱，然后娶个尚且过得去，不谈艺术与酒也无伤夫妻关系的糟婆子过活。算啦，一生过不了二命，就顺从天意做个穷酸书生吧。
四五月份的下午最容易入眠，看着那些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得明白却偏偏废了一篇论文来讲述的文案，我不知不觉加速的进入了梦乡。大约午后的四五点钟，S小姐和几个女友轻声叽叽喳喳的走过来。我被声音弄醒，又懒得动，就不经意的偷听了几句S小姐与友人的谈话。
S小姐看到书背上贴着的便利贴，不落座就撕下去看了起来，她的几个损友大概挤作一团也要挣着看她手里的东西。S小姐知道也没写什么要紧的，就把纸条传给她们看。几个人看完咯咯的笑着开始调侃S小姐，“字儿写得挺好看呀。”S小姐不甘示弱的小声回击着。我预备起来帮帮腔，不管怎么说，我和她也算是朋友了，我想。
S小姐的群体中有人提议出去到KTV唱歌，她们鼓噪S小姐叫上我一块去欢乐一下，说不定就是一段好姻缘呢。S小姐看着我的睡相，说并不认识我，而且打扰别人睡觉总归不好。几个人又嘻嘻哈哈的一会儿，还是觉得出去玩比较好。S小姐就随着她们，收拾东西一同出去了。我还卧在桌上，心里回味着女孩子们的调侃，想必S小姐应该不会十分邋遢，相貌也在中上吧，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我难以抽出时间去图书馆看书，心里却想着能和S小姐再见一面，第一面只不过是我的臆想，第二面，我要看的清清楚楚才行。
凡事越是在想象的空间里，越超乎寻常的勾人心魂。当周周末，我又特意跑了一趟。图书馆很大，我只能到上次坐的位子上看看S小姐是否也在，远远的看见那个位子包括附近的座位都空着，又四周寻摸了一遭儿，挺着鼻子嗅那熟悉的水果味儿香水，还是没有见到S小姐的踪影。
就此，我就很少去想这件事情了，本来就没影儿，何必自寻烦恼。人生还是要踏踏实实的过，没有听故事抽身而出的利落劲儿，就应该少去看《聊斋》。
又隔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我才有机会去图书馆。S小姐的字和声音又浮现出来，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本来不在意了，一个味道、一个类似的影子袭击过来，所有的场景就在脑子里活了，好的坏的都一时难以摆脱。
如火车上了轨道，不用怎么想，我就滑到了原来的桌子旁。如果我没记错S小姐的背影和侧面，眼前的不就是S小姐么，她这回在我原来座位的对面。我坐在S小姐的旁边，她手里竟然还捧着那本《爱情故事》，一本几万字的小说，足足看了三四个月么。她依旧不时的往自己的笔记上添加或删除着什么，如果照这个速度，这些时间，抄下整本书都绰绰有余了。我偏爱聪明的女孩子，如此看来，S小姐并不在我喜欢的象限内。谁知道呢，内心还是痒痒的想要说上几句话。
S小姐偶尔会看看对面的位子，我认真的看她的侧面。过长的头发因为妨碍阅读被暂时的拢在后面，几缕软软的碎发被遗漏下来，像初生儿的绒毛，细密而稚嫩。柔和的光线从窗户一侧透进来，让S小姐的半侧轮廓曲线完美的呈现出来，实在让人想看个没完。不算太长的睫毛被前面薄薄的近视镜片挡在后面，鼻子细长，薄薄的鼻翼如透明的凝脂泛着微微的粉色，两片嘴唇因为主人正在投入到某个情节不能自拔而微微的开着。
看过张爱玲的相片，然后想胡兰成的“临水照花人”，（按照字面的意思无非是好看，至于有人解读到性格里面去，实在无趣），觉得还是S小姐与这句词匹配的多。
S小姐大概感觉到我的眼神了，用一只手挡住了朝向我的这侧。
我敲了敲桌子，“能帮我照看一下电脑么。”
S小姐似乎有些慌张的放下手，扭过头来看着我，定睛看了一下，大概记起了我：“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把我害惨了。”
我没预料到这样的回答，只不过曾经委托她看看电脑而已，何来害惨的说法。
“从上次开始，我每次来图书馆，朋友们都调戏我说是来会男朋友的，可我~”她鄙夷的看着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朋友，不高不帅，也不是温暖的大叔，还偷偷的盯着我看，大概是个十分猥琐的人。”我刚刚还沉浸在对S小姐的欣赏中，这下子被过分热烈的打击给彻底扔进了海里。
“我有什么不好，虽然不高不帅，也不温暖，可选我做男朋友，一点儿也不会差。”男人有时候得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个原则可以解释许多街头青年无厘头的斗殴，只不过是没道理的炫耀雄性的激素。
S小姐笑了，是那种狠狠的瞧不起的笑，“不高不帅，不温暖，还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差。”
“不仅是不差，而且是十分好。我游泳可以几千米不上岸，我当年打篮球三分准的要命，我读过康德拉康尼采卢梭别尔嘉耶夫。”我数落了半天，不管有的没的，统统放在我的头上。忽然我说：“这场景似曾相识，很像是从《爱情故事》里摘录出来的情节。”
S小姐哈哈笑起来，“那你会不会请我喝咖啡。”
“我虽然普通学校的毕业生，家境也相当的一般，但我一定请你喝最好的咖啡。”
我领着S小姐到附近一家常去的咖啡馆，十有八九的朋友喜欢这里的咖啡。S小姐在咖啡馆门口说其实她并不喜欢喝咖啡，只是觉得这样十分好玩，她很迷恋这样的感觉，按图索骥，做了一次模拟旅行，要不就只是坐一会儿好了。
“喜欢一件事，多么不容易啊，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后天就错过了。”她感叹着。我也被她带动起来，十分羡慕她找到这么开心的时刻，那是一瞬间的高峰体验，过了这个瞬间，就是无限的下坠与失落。
就这样，我和S小姐相恋了，以前设想过不同的开始恋爱的方式，这次却远远不在我的计划之中。被爱情这么撞了一下，小鹿跳得比以往欢腾多了。
我下班后接S小姐吃晚饭，看一场电影，或者继续读一会儿书，然后步行去我家，路上可以聊很多，接一个很长的吻。早上我上班前会把煎蛋、米粥等早点备好，给八九点钟起床的S小姐吃。
我们的日子很平常，我每天垂涎她的美色，她每天调侃我的普通。我却从不厌倦这「样的平淡，爱情的滋味已经浸润了我这段生命的时光，分分秒秒都十足珍贵。
分手的那天，她正提着新上市的桔子，和一盒我最爱吃的榴莲酥向我走来。她说，我得走了。她趴在我怀里，嘤嘤而泣。我抱紧她，按照医生的说法，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说我可不信。但就像《爱情故事》里的情形，她不得不走，我也不得不失恋。
今天，我失恋已经三个月，书柜里是各种版本的《爱情故事》。能喜欢一件东西，该多么不容易。S小姐，我要多久才能摆脱喜欢你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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