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叔

（一）

  早上，很突然，林楠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因为按照她的上班时间，这会儿分明最忙的时候。

  电话里，林楠感觉到妈妈的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楠楠，你小雨叔去世了。

  “小雨叔去世了”，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带动，林楠想起了关于他的那些事。（二）

  林楠的三爷爷家只有三个儿子，小雨叔排行老二，三个人里，最高大最强壮的那一个。

  在她再久远一点的记忆里，小雨叔也总是喜欢开玩笑，也能扛起几百斤的苞谷而面不改色。

  他人生的转折点是在那年夏天。

  午后，太阳没有一点削弱的势头，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不敢与之抗衡，外面，除了蝉鸣声你以为绝对不会再有其他更大的动静，可是这世界偏就不存在绝对的事情。

  小雨叔从屋里出来，想着再给院里的那条狗添点水，去去暑。他添完水往屋里还没走两步，便觉眼前一黑，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再提起腿就毫无预兆的栽了下去。

  现代的医疗水平很快便有了结果，脑梗。

  这种病对于一个以劳力为生的农村家庭，无异于世界末日，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轰然倒下了。

  小雨叔只一个儿子，比林楠小一岁，懵懵懂懂的，没有什么上进心。她那个柔弱的婶婶，听到这个结果，那个在她眼里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崩溃的大哭着，毫无形象。

  邻居都期期艾艾，仿佛能感同身受，小霞命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这以后可怎么过。

  是的，怎么过，小雨叔不能再干重活，不能再出去挣钱，不能在为这个家付出。

（三）

  林楠渐渐感觉到，小雨叔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她时常看到他一个人木讷的蹲在村子的桥边、路边静静地发着呆，面无表情。

  后来林楠上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已经很少见到他。

  再有记忆，又是一年农忙季，在这种时候，总会几家要好的搭伙一起干，大家都在享受着丰收的喜悦，甚至林楠他们大点的孩子，回到家，也在装模作样的忙前忙后着，小雨叔也在帮着拿一些农作的工具，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嘴角，分明有一丝浅笑在微微浮动。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下午再见到他的时候，林楠看到他一只脚一瘸一瘸的走着，便问妈妈，小雨叔怎么了。

  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弟弟又出去闯祸了，你叔要揍他，他仗着你叔跑不动，跑出去了，你叔去追他把脚崴了。”

  妈妈叙述完，旁边二妈很讽刺的接了一句：“明明就不行了，还逞强追出去，也不看看他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想管教孩子。”

  林楠有些不可思议，这话虽是对着她和妈妈说，可是分明声音的大小，院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饶是她这般年纪的孩子，也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这话语里的讽刺，大人的世界里，向来说话都是委婉而含蓄，现在二妈竟当着众人以及当事人的面这样恣意的说了出来。

  然而一个院子的人听到后都仿佛习以为常一样，没有人有什么波动，林楠看见，小雨叔半歪着站在那里，感受到她的的注视，尴尬的对她笑着。

  林楠也就这他的笑，强忍住内心的震撼，问他：“叔，你脚没事吧。”

  他笑容有些波动，忙回复道：“没事没事，我晚上用热水泡下就好了。”

  然后好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很快的转过身去。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一桌，林楠看到小雨叔独自一个人蹲在一边的角落里默默地吃着。

  她问大人：“叔怎么不过来一起吃啊？”大人只淡淡的回她：“他不愿意过来，不用管他。”

  林楠又往那边瞧了瞧，没再说话。

（四）

  再后来，秋尾的时候，天气渐渐开始降温，林楠又一次放假回家，妈妈告诉她，小雨叔瘫在床上不能动了，这中间的细枝末节，妈妈并没有告诉她。

  那个时候，林楠的婶婶并不能回来照顾，因为她现在必须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出去打工，商量来商量去，却也并没有人愿意出来帮扶，无果，只有让小雨叔正在上初中的儿子作为走读生来回照顾。

  林楠听到妈妈这样说，有些愤懑，可她知道，她做不了什么，更帮不上什么忙。

  村子里，议论小雨叔的声音在短暂的停歇后再一次四起。

  再然后，林楠考上大学，去了南方，有关小雨叔的消息，她断断续续的听家里的人说一些，他的儿子不愿意再上学，更不愿意再在家里照顾他的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找来邻居，

  给了些钱，在饭点的时候去喂他吃顿饭。时间白驹过隙，从小雨叔瘫痪到现在，已经又两年过去。

  道听途说了很多事，林楠知道，小雨叔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顶多那个邻居一天过去一两次已经是很不错的情况了,而婶婶和她的儿子，也基本没有怎么回来过。

  每次听到这些，林楠就会对妈妈讲，能不能帮着去照顾一下，女孩子的心，总是柔软许多。

  妈妈只微微探口气，咱是想过去帮衬一下，可是他们那么亲的人都置身事外，我们去，只会滋生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彼时的林楠，已经通晓了许多人情世故，她明白妈妈的顾虑。

  直到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早上，林楠接到妈妈的这通电话。

  她突然无比的后悔，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在他还在的岁月里，去看看他了。

  林楠记得，刚开始，她是不知道自己去了，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开口安慰，后来，她是不敢去了，因为她怕看到那双可能充满伤痛的眼睛，她也怕看到那副不能动弹，变得骨瘦如柴的身躯，却又无能为力。

（五）

  回家参加葬礼的火车上。

  林楠闭上眼睛，她仿佛看到，小雨叔瘫在床上不能动的那段日子里，一个人望着眼前那一方屋顶，眼眶那怎么流也流不尽的泪水，他甚至都不能抬手为自己拭一拭。

  在听到那一句句恣意伤害的话语的时候，他甚至不能还下嘴，为自己的无可奈何来审一句辩解。

  他甚至也都没有机会，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见一见他最亲的人，就这样默默地在无人发觉的时间里，悄然消失在这冰一般的冷漠俗世。

  就这样，他被这个世界轻易地抛弃了。

  林楠的眼角溢出一串泪珠。

  —是因为小雨叔的去世？还是因为这世界的冷漠？

  —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