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福的站台

作者: 风起林下 | 来源:发表于2023-04-17 13:1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2期“忧”专题活动。

    在站台等车,根福也在。

    根福是村里的一个老人,接触不多,村子很小,虽然没有和根福聊过多少天,但是村里有什么家长里短的还是知道的。

    根福老伴年前刚走,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女儿嫁给外村了,不常回来。大儿子两夫妻车祸,好几年前就走了,剩下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在县上买了房子,另外一个刚大学毕业,在省城打工,都不怎么回来;老二小儿麻痹症,到隔壁镇上给一个寡妇做了上门女婿,两夫妻日子紧巴巴的;老三倒是在村里,另外造了房子,不住在一起,是个妻管严,压根不敢管根福。

    根福好多年前就耳背了,和他聊天是要在他耳边喊才能听到的,我和他聊天很少,见面打一声招呼,有时候也不见得会听见。看见我了,会招呼我一声说回来了,我会笑笑,会递上一支烟,应答几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

    村口的站台,车还没来。

    村里这几年的发展还是可以的,以前的柏油路拓宽了,以前的两车道变成了现在的双向四车道,有了隔离带、人行道,还修了一个站台,托政策的福,省道改建也改变了村里的面貌。

    看到根福,老远就喊了声“福爷”,给他递上支烟。

    根福听到了,喊了我一声,问我去哪里,我大声说去省城上班。根福的耳背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有时候能听清,有时候好像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村里人说有一只耳朵顺风的时候是能听见的,但是哪边是顺风的却有点不确定,有时是左边,有时是右边。

    根福点上烟,和我说去省城的车还要好一会,叫我坐着等。

    很久没有坐过长途车了,这次是因为老婆临时有事先开车回省城了,想着左右也没有事就再坐长途车回去,确实是忘记车子具体的时间了,只能在站台等了。

    根福变得絮叨了,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聊天了,我问他坐在站台干嘛,是要去镇上还是县里,他没有回答,可能是没有听到,又或者是听差了,他就坐那说他孙女的事。

    根福的小孙女水婷是村里有名的读书娃,我知道的,梧桐村第一女学霸。我是梧桐村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在我之前的一个比我早了七八年吧,考出去之后就在外面工作了,也是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我是考上了二本,在我之后就出了很多大学生了,因为扩招,也有个别还是一本,却没有985,只有根福的小孙女考上了上海的复旦大学,还是本硕连读的。

    根福说,书读多了是没有什么用的,一点道理都不懂的。这个长假啊,小孙女回家了,却连走都没有走过来看老头子一眼。

    抱来的孩子啊,当初树青两夫妻就把孩子抱回来,自己两个人却跑出去打工了,都是老头子、老太婆两个人在管她,一直管到初中毕业啊,树青两夫妻干嘛了,都在外面打工,难得回来一趟,回来了也就是给两块钱,管过她吗?

    水婷是抱养的,树青两夫妻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不能生养,于是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一开始还是想瞒着孩子的,可是在农村,想要瞒住这么大的事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树青是哪一年出去打工的,忘记了,但是在我去省城之前他们两夫妻就出去了,回到村里也就这几年的事情,水婷都已经考上大学了。

    我不知道根福想要和我说什么,想附和他,也不知道附和什么,是和他说现在的年轻人确实不懂事吗?这是人家的家事,知道水婷长假是回家了,确实没有看到水婷在村里走动,小姑娘年纪大了,和村里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走出家门干嘛呢?

    根福还在絮叨,树青也是个没骨气的,怕老婆怕到这个程度,有没有个样子的啦,就这么个村子啊,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带着来看看老头子的。当年要不是老太婆坚持,树青老婆都不想要这个女儿的,树青老婆带过吗,不都是老太婆一手带大的啊,现在女儿出息了,去上海了,老太婆也走了,就把女儿关在家里不让人出来看一看老头子,有没有这个道理的。

    根福在说的时候,就是嘴里在念叨,情绪上并没有太多的起伏。

    是因为太老了,经不起太过强烈的情绪变化?根福今年80多了吧,树青都快六十的人了,都是老人了。根福身子还算硬朗的,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住,一个人烧饭吃,还能自己收拾点菜地。但是毕竟是80多的人了,经历过太多了,他可能不是在抱怨,只是在述说。

    根福的经历谈不上丰富,梧桐村是个移民村,大部分人移民都是根福这一辈人移民过来的,有因为逃荒的,有因为工程建设的,大多都集中在那个时间节点了,或者在根福的这一生中,这是他最长的一次旅行了。

    移民到梧桐村这个杭州西部的小山村之后,和许多人一样,在这里结婚生子,再也没有走出过这方天地了。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根福送走了父母,养育了四个孩子。都是正常人的一生,没有悲苦,没有甜蜜,只有掩去的琐碎的岁月。

    根福的大儿子树华是村里最早的拖拉机手,在出事之前家里的生活已经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了,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儿子在出生之前,计划生育政策在梧桐村这样的乡村都抓的很严了,是躲在外面生的,罚了一笔款。为了养大三个孩子,树华跑车跑得很勤快,很辛苦。出事那天树华夫妻照常是很迟没有回来,根福等到半夜还不见树华夫妻回来才叫几个孩子出去找树华,等在路边河里找到树华的车时,两个人早已没了呼吸。树华走的时候,最大的孩子还不到20,小的还在读初中,根福还能下田,没有叫两个儿子出一分钱,把三个孩子都接到了身边,拿着树华留下的几千块钱把三个孩子都拉扯大了。村里人都说根福这个老头子厉害,拉扯完自己的,又拉扯孙辈,一辈子没停歇过。

    每个小村落总有那么一两个异常的孩子,梧桐村的不幸落在根福的二儿子身上。因为不幸,根福夫妻倾注了更多的关爱在他们的二儿子树光身上,在树光结婚之前他只有肢体上的不幸,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因为残疾,树光的婚姻是个老大难,一直快到四十岁了,才被人介绍和邻镇的一个寡妇结了婚,搬过去住了,算是上门女婿吧。那寡妇有一个儿子,树光结婚的时候还小,想着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就稍微宠了一些结果养成了一副懒骨头,如今都快三十了还是高不成低不就,还要靠树光两夫妻帮扶才能过日子。树光和寡妇也有一个孩子,也不太会念书,在读一个职校,也正是花钱的时候,两夫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树光是孝顺的,可是顾好自己的生活都难,回来也就能帮老父亲收拾收拾,侍弄一下田地,在其他方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车子还没有来,烟已经抽完了。我又给根福点上一根,问他:“福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根福的耳背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这回他听清楚了。

    他说:“我家水婷今天要去读书了,回家这么多天也没有到家里来,我来送送她。下一次回家要过年了,又要好几个月呢。”根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面漾出了笑容。

    八十多岁的老人,身板还算硬朗,只是微微有些驼背,穿了一件宽大的灰布衣裳,套在瘦削的身上越发显得人的清瘦。抽烟的手有几丝颤抖,看到他的牙口,牙上附着一层黄黑色,比一般人的长了近三分之一,是牙龈肉在生活风雨的侵蚀下向后退却了。头发近乎全白了,是向生活举起了白旗吗?

    我有点愣住了,是根福前面在抱怨三儿子的不孝吗?是根福在说水婷不来看他吗?是根福在说他是来送水婷上车的吗?哪一个才是他,哪一段才是他想说的话?

    车子终于来了,我坐上了长路车,车子开了一段上了去省城的高速,高速口子在村子边绕了一段,又看到了站台,根福还坐在站台的水泥长条登上。

    车子疾驰而过,把根福远远抛在身后。夕阳也落到了山后,只留了一抹余晖挂在天际。在身后,我的村庄、根福的车站都在余晖中,披着一身金光,享受着最后一抹温暖,也蕴藏了一派破败的凄凉。

    女神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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