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迄今为止,林晓燕是我接触到的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高兴时她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不高兴时她会对你视而不见。好的时候,她会小鸟依人地围着你转来转去,坏的时候和她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她不知何故推进疾驰的车流中。有时候她会无端地哭上一把,然后沉默半天,或者一阵接一阵地大笑,笑得你浑身发毛。
当时有人劝我早点离开她,要不然说不定哪天这条命就得断送在她手里,我一时犹豫不决。现在想想,林晓燕的确不是个好女人,但说到她有多坏,也说不上来。她只是让人不可捉摸,仅此而已。
因为捉摸不透或者难以理解,我将其称之为神经质或者神经病,从而将其归入到了异类当中。大概林晓燕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她常常打趣着对我说:咱两个不可能,根本不来电。
不来电除了我们两个人不能彼此理解,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和林晓燕太熟悉了,我可以算出她的月经周期,能够准确地预测她每个月的哪一天会肚子疼。同样,林晓燕也可以说出我一天三顿饭都吃些什么,平时看什么书,到什么样的店里买衣服,到什么样的地方请客吃饭,甚至于我穿的内裤,她都有可能猜得出多少钱一条。
我和林晓燕当时是同事,在一家教辅图书出版发行公司工作。我们两个算是一个组的,一个做编辑,一个做校对。我们的办公桌挨着,只要是上班时间,我们两个都要这样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地四目相对一下。尽管目光碰撞了无数次,我们始终没有产生什么样的火花。所以当林晓燕说我们两个不可能,根本不来电时,我觉得是正确的,我认同她的这一说法。
公司并不大,位于西三环与中原路附近一座写字楼内。是作为一个分部而存在的,主要负责组稿编辑工作,策划发行和运营都在北京。办公室不大,有六十来平米,员工不多,而且流动性很大,多的时候十几个,少的时候只有四五人。老板每两三个月才到公司视察一次。大部分时间,我们按照每个月的工作计划来完成自己的工作,并进行绩效考核,结算我们的工资。
对于林晓燕和我来说,工作时间总归是乏味的,每天期待的,是中午那一段休息时间。我们可以吃饭,然后稍稍午休一下。不过大多时间我们都用来打扑克牌,三个人可以斗地主,四个人可以打双升。有一段时间,林晓燕喜欢做美容,我们就到附近一处菜市场买来黄瓜,到公司切成片。于是公司里的女人们人人脸上贴满了黄瓜片,不知底细的人走进来,会以为走错了地方。
“小九,你请我吃饭吧!”那天林晓燕走到我跟前,要我请她吃饭。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同事们都走了,我还在电脑前看新闻。林晓燕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白色底子右肩部印有小黄花的看上去像是睡衣的衣服。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尽管已是夏天,因为下雨的缘故,依然有些凉。林晓燕的白色衣服是短袖,看上去有点像旗袍,不过下摆比较长,没过了脚踝,两边也没有开叉。这衣服看上去像林晓燕的性格,很怪异。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盯在了电脑屏幕上。
“请你吃饭?为什么?”
“因为我饿了!”林晓燕的声音很强硬。
“你饿了我就得请你吃饭?”
“那你说请不请嘛?!”林晓燕意志坚决。
“我凭什么请你啊?”我有些烦了。
“因为我饿了啊!”林晓燕还是那句话。
“饿了自己下楼买去!”
“你到底请不请?”林晓燕两眼瞪得很大。
“我说你有毛病吧?有这样让人请吃饭的?再说,我凭什么请你吃饭?”我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再次移开,投放到那朵小黄花上面。
“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我把话说得很重,希望林晓燕就此罢休。
让人没有想到,林晓燕走了过来,伸手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她指甲很长,扭上去很疼。这出乎我的意料。林晓燕平时不这样,她如果对你有意见,顶多不理你,或者给你脸色看,而不会动手。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莫名其妙,导致我的反应超出了平日的惯有行径。我抬手就打了她一下,是在胳膊上,离那朵小黄花很近。
林晓燕没有因为我的还击而罢手,她的眼睛瞪得更大,看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她伸出拳头朝我胸口锤了过来。
“你他妈的疯了?”我暴躁地张嘴骂她。
我摁住她的肩头,试图让她冷静一些。我很想让她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人不想请你吃饭,你这样发了疯似地逼迫是没有用的,只能适得其反,让人更加讨厌。
林晓燕的肩膀虽然被我摁住了,但是两条胳膊并没有停下来,两只手还在空中像螃蟹一样挠来挠去。她虽然饿了,不过力气还是蛮大的,我觉得她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的两只手会吃不消,但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似乎也有些不妥。
面对林晓燕的无理取闹,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尽可能拉长这种僵持的时间。我想,时间一长她肯定觉得累,自然会放弃的。
可是她没有,好像把这当成了一份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对我进行持久地骚扰。这个有些病态的女人,不知道脑袋里每天都想些什么,总是要做这些不合情理的事情。这不仅影响到她自己,影响到别人对她的观感,同时也影响到了别人的行为和做派。看着她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苟,脑油和洗发水混合后的味道清晰可闻,那件丑陋的类似旗袍而不是旗袍的衣服在身上扭来扭去,我对这个女人难以理解。这他妈的究竟是个什么女人?失恋了么?还是生理周期提前到了?我想她也曾经有过青春少女的时刻,有过烂漫的过去,她是怎样从少女时代走到现在的?中间是否有什么不幸发生?刺激了她成了今天的样子,还是她压根就没有那段岁月,一直就这么破罐破摔,时不时就这样让自己狰狞一把?
最终,我还是没有忍住,用力推了她一把。她随即倒在地上,并晕了过去。
看着林晓燕安静地躺在地上,我有些好笑,至于么?不就是一顿饭么!我走过去推了推她。
“疯子!行了,我请你吃饭,快起来吧!”我推了推,但林晓燕没有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朵黄色的小花蜷缩着,凋零似的。
当我推了她三下,看她依然没有动静的时候,我感到事态有些严重。她如果就这么一直躺着,死掉的话,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抱着她急忙往楼下赶。附近有一家社区医院,坐公交车也就一站路,我必须把她送到那里去。她如果真要是死了,我会不会是杀人凶手?是否会判刑?难道我的下半辈子就要到监狱里度过么?我他妈的还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没有交往过女朋友,没有结婚生子,没有正正经经地过上几天生活,连和女人上床的次数都没超过两位数,就这么把自己给交代了,也太不划算了。
这个疯子,她到底想要干什么?神经病!
正是上下班交车时间,路上没有拦到出租车。公交车还没到,我只好抱着林晓燕徒步前行。
没走几步,林晓燕左边的胳膊便垂了下来,随着我步子的加快摆来摆去。为了保持平衡,我只好蹲下身把她的左胳膊收回来,放在她腹部靠里的位置。我伸手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她的呼吸匀称,并不是要死的样子。晕过去的林晓燕安静平和,没有狰狞面目的她并不难看,她的眉毛淡淡的,但是很长,沿着眉弓构成一个下弯的弧度,出乎意料,即使她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很明显的双眼皮,鼻子不高,下嘴唇有些外翻。她的胸平平的,也许衣服下面会更加平坦,丝毫引不起人的邪念。如果她平日能像此时这样看上去温和平淡,我想她将可爱得多。
雨很快就大起来,将我们的衣服淋湿。风摇晃着路边的梧桐,有越来越大的迹象。身边不时有飞驰而过的电动自行车溅起一些泥水。
我抱着她直起身来,稳步向那家社区医院走。
也许是雨水的缘故,不知何时林晓燕醒了。
“小九,你要请我吃饭!”林晓燕醒来时依然是刚刚那句话。不过声音微弱。
“疯子,你醒了?!”听到林晓燕说话我停了下来,有点喜极而泣,或者是雨水淋得,我脸上湿漉漉的。
“你要请我吃饭!”
“请请请,一定请你吃饭!我们现在就去。”
“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刚才是饿的!”林晓燕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哦!”听到她的解释,我一时有些错愕。也许是落了雨水,林晓燕的脸变得模糊,好像我们之间一下子拉开了距离。然而她的身体还在,在我的怀里抱着。
我把她放下,看她慢慢两脚着地,然后整了整那件类似旗袍的衣服,拉了拉腰间因为搂抱而扭曲的面料,又拿右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然后往旁边一家面馆走。
面馆门前的屋檐下站着几个避雨的行人。路面上已经汇起了水流,沿着低洼处流向路旁的水道入口。有零星的梧桐叶被风吹落,经雨水之后贴在了地上,原本的翠绿变得有些污浊。林晓燕穿着一双天蓝色的平底布鞋,很快便湿透了。还有她那件看上去既不像旗袍又不像裙子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看上去少了许多狰狞,显出柔弱的一面来。她走得太慢了,而雨越下越大。
这次我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抄起两条胳膊再次把她抱在了怀里,三两步走到这家面铺门前。我感觉我身上突然多了些说不上来的力气,想要把林晓燕尽快抱进这家小餐馆里,以缩短她因饥饿而产生痛苦的时间。她的身体并不轻,属于那种骨架很小而肉多的类型,与这夏天的雨水相比,她的身体是温热的,柔软的。尽管我这样的再次怀抱突如其来,但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看上去十分平静。托着这样一个丰实的身体,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一刻我身体里充满激情。如果林晓燕愿意,愿意让我这样一直抱着,那也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当时想。
在面铺前面的走廊下我把林晓燕再一次放了下来。
吃完一碗鸡蛋汤面,林晓燕的气色好了许多。她拿餐巾纸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问我:小九,你下次还会请我吃饭么?
我依然陷在刚刚街上抱着她的那一刻情境中,体味着我们在雨中一起奔走的境况,并没有听清楚林晓燕说了什么,我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好啊!
“那下下次呢?”林晓燕继续问。
“没有问题。”我说。我以为林晓燕是在和我开玩笑,于是很大方地答应了。
“那下下下次呢?”林晓燕继续问。
“没有问题!”我重复着。“你是复读机么?一直这样问。”我开玩笑说。
“小九,那你就养着我吧。”林晓燕依然一本正经地说,像是在和我探讨一件事关未来的终身大事。
我再一次被林晓燕的问题惊呆了。如果我重复此前的回答,我们是否要重演一次办公室的情景?但那毕竟是在办公室,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单独空间里,那样的非理性行为尚有可控制的余地。而这里是餐馆,是公共场所,那样的举动势必引来一旁人们的猜疑和干预,到时候将难以收拾。
我在思考如何应对林晓燕的问话时,林晓燕把手伸了过来。也许是刚刚吃过饭的缘故,她的手是温暖的,指甲很长,上面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瘦长的手指感觉如同瓷器一般光滑细润,还有些微的肉感。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林晓燕长了一双性感十足的手,如同十根敏感的神经与我身体里某种说不上来的器官在一刻间遥相呼应,让人激动不已。她把我的手拿过去放在双腿之上,看上去柔情万端。
“只要一年,你只要养我一年就够了!”林晓燕含糊其辞地说着,或者说我听上去她是在含糊其辞地说着。
我被林晓燕突如其来的温柔一下子打动了,脑袋不听使唤地点了头,而且不止一次。事后我敢肯定这并非出于我的本心,而是身体上某部分器官叛变的结果。
当我同意了林晓燕的请求之后,她起身拉着我的手,在结算完餐费之后,我们一起走了回去,回到离公司不远我那间简陋的出租屋。
外面的雨依然下着,而且越下越大,但我和林晓燕既没有打伞,也没有披雨衣,如同平日一般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头上的雨是凉的,而我的身体好像一堆已经燃烧起来的烈火,在这样的雨水中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我想,如果我们以后都这样风雨无阻地牵手回家,那也是一种幸福。如此度过,并不枉费我有限的生命。而且这样的牵手是林晓燕主动的,那双手是如此不同寻常。或者,这仅仅是一种林晓燕刻意营造的象征?一种林晓燕愿意同我一起,风雨无阻地走下去的象征?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的身体在出租屋内经历了与窗外世界相同的风雨飘摇之后,林晓燕在第二天便搬了过来。
雨还在下着,只是林晓燕急不可耐,要与我同床共枕。
2、
从医院里出来,正午的阳光很刺眼,远远近近的楼房一瞬间有些模糊不清。我只好将眼睛盯着地面,这样会好一些。林晓燕的身体很虚弱,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洇出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下。
林晓燕刚刚做了人流手术。
来之前林晓燕告诉我,养孩子是困难的,他们不光需要足够的爱,还需要奶粉和衣服,反观我们现在的状况,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在他诞生之前,只好结束掉他的性命。爱和死亡原本就是一对天敌。林晓燕前面的话很理智,她说的时候很平静,不带任何情感,不过她说的合情合理,我没有反驳。而对于后面的话就显出她一贯的癫狂来。我之所以没有阻止她,要陪着她到医院来,还为她支付了医药费,是因为这孩子不是我的。尽管我对这条生命的逝去十分惋惜,但因为和我关系不大,加上林晓燕的固执己见,我也没有更多反对的理由。
孩子是林晓燕前任男友的,他刚刚考上研究生,身在上海,正在打工,为九月份的入学筹集学费,既没有时间和精力陪着林晓燕过日子,也没有足够多的资金来供养一个孩子,所以在他们和平分手之后,林晓燕选择了我。
静养了一周,林晓燕便马不停蹄地忙起来。除了正常上班,她还要准备考研。离考试已经不到四个月了,她觉得时间很紧,买了很多考研的资料,又在郑大附近报了两个辅导班,为下一次的考试做准备。她之前的那次失败了,这次一定要成功,要报考比她前男友更好的学校,更牛的专业,以报之前的背弃之仇。
而对于我,林晓燕的安排是这样的,如果我需要,林晓燕的身体随时可以满足我,只要不再让她怀孕。我需要付出的,就是要替她付房租,帮她支付日常的花费。这样她的工资可以攒起来作为将来的学费。她已经毕业两年了,不想再向家里要钱。当林晓燕赤裸着身体向我坦白她的计划时,我身体里的那点激情一瞬间不见了。
这是个疯狂的女人,疯狂得有些变态,我不应该和这样的女人发生关系。然而她又是可怜的,为了那点自尊,她牺牲得太多了。
我把林晓燕揽在怀里,她的身体凉凉的,很僵硬。我说你尽管在这里吃住,需要钱我也可以给你,只是把我们的关系弄成这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虽然喜欢她那双手,进而接受了她的身体和情感,但这不能成为交换的条件。
林晓燕说这样做很公平,这叫资源的合理配置,是市场经济规律进入到日常生活的真实体现,让闲置的资源得到最大化的利用,同时可以盘活资金,从而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从结果来看,我们双方是双赢的,每个人都能得到他想要的。
我没有更多的理论作为基础进行反驳,我没有多少学问,读的书太少了,说不过她。可我觉得这样不妥,这样我们就成了物件,而不是有性情有德性的人。林晓燕也没有和我理论太多,她翻过身来骑在我身上,两腿分开,将我的身体器官包裹在她的身体里,把那对平坦的乳房贴到我胸前,然后伸开双臂搂抱着我。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有了温度,或者说我的那部分器官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热,同时她的身体变得柔软,连绵起伏。她这样做是成功的,我很快就从失落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身体充满了激情和欲望,就像条蛇一样和她纠缠在一起。
爱是可以做出来的,任何的思想与情感不过是我们肉体的寄生品。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每当夜幕来临,酒足饭饱之后,我都要将林晓燕置身胯下。我们的身体是彼此的另一半,只要合二为一,我们就可以融为一体。不光是我们的肉体,还有附着于肉体的思想和灵魂,情感与理智,我们都可以合二为一,不分彼此。我相信天长日久,林晓燕和我会发生更为亲密的关系。除了身体的分分合合,还有情感和思想上的融汇,她终将会转变主意,放弃复仇,重新回归到生活的轨道上来,与我相濡以沫,白首同心。如同那天一样,我们携手同行,风雨无阻。
尽管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我和林晓燕感情的培养上,但效果并不理想。在我们的身体分开与合并的不同时空里,林晓燕的情绪变化很大。而对于考试,时间越近她投入的时间比例越多,以至于我们做爱的频次越来越少。
在考试前一个月,天气已经很冷了,林晓燕一直穿着她那件两年前买的看上去十分单薄的廉价羽绒服。我原本要帮她买件新的,可是下了班她便匆匆回家,告诉我她要搬走,搬到她同学那里去,说是担心影响考试,还是分开一段时间为好。
3、
和林晓燕最后一次在一起是在她去北京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她已经离开半年了,从考研面试通过之后,她便离开了郑州,到北京总部去了。这次来只是要收拾一下之前留下的物品。
夏天已经过去了大半,秋天还没有来,她似乎是有意的,依然穿了那件看上去既不像旗袍又不像裙子的衣服,只是那朵黄色的小花儿不见了。
林晓燕请我吃了顿饭,然后到我的住处收拾她遗留下来的一些生活用品。这次是林晓燕主动的,似乎要一以贯之,既要以某种方式开始,就要以某种方式结束,做到有始有终。而所谓的这种方式,我一时间似乎无法给予命名,叫“做爱”或“性交”都不妥。她瘦了一些,但身上的肉并没有少,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化了淡妆,撒了玫瑰露香水,先前的辫子盘在了脑后,一下子成熟许多。之前她看上去像是个邋遢的怨妇,而今成了略带妖艳成熟端庄的知性女人。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什么激情上前,一个人躺在床头抽烟。
“ 来吧小九,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林晓燕看着我。她的嘴唇是一抹鲜艳的玫瑰红,因为有些外翻,看上去性感十足。
她的眼睛里依然空荡荡的,目光散淡。看到她目光的那一刻我有种屈辱感,为自己愤愤不平,至于在哪方面,我却说不上来。林晓燕的身体是健康的,丰满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她在过去的半年中无数次满足了我的各种需求,换来的仅仅是不多的物质满足。这对我有什么不公平的?我理不出头绪,但依然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我抽了三支烟,依然没有把刚刚的情绪调整过来。林晓燕见我没有性趣,把她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床尾处坐了几分钟,最终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脑袋搂在她的腹部。她的腹部暖暖的,很平滑,我曾经无数次地抚摸这里,今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我有一丝伤心,把两条胳膊伸出来,环着她的腰部抱着。
“小九,你想么?”林晓燕搓着我的头发问。
“不用!”我冷漠地松开她的胳膊,从床上起身。
“你走吧。”沉默许久,我低沉着说。
我在屋子里踱着步,又抽出一根烟点上。
我听到拉杆箱下面的轱辘开始响动,扭过头看她。她穿着从前那件不像旗袍也不像睡衣的白色的印有小碎花的衣服,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与去年夏天那个雨中湿凉的样子辩若两人。
“你穿的这件衣服叫什么?”我吐了口烟问。
她默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刻间我发现林晓燕其实很美,只是我从来没有以现在的视角审视过。她的面容清秀,身材匀称,皮肤白净,举止端庄,早已从那失落混乱的窘境中摆脱了,成了一只在这丰富多彩的世界里翩翩起舞的蝴蝶。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林晓燕回答说。
“那它算是什么呢?裙子不是裙子,旗袍不是旗袍,睡衣又不像睡衣。”我叼着烟问她。问完吐出一片烟雾,让自己的脑袋置于烟雾之中。
“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她总归算是件衣服吧。不用把它归类,穿着好看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她把这件衣服视为好看,是因为审美是一种主观判断,丝毫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而我觉得怪异,那只能是我自己的问题。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分歧,也是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
“走吧,我送你!”我走上前,把拉杆箱接过来。还是那双瓷器般细腻光滑的手,不过是从性感变得冰凉了。
在公交站台,林晓燕再一次拥抱了我,很用力,仿佛要与我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我曾经有过这样一次离别的经验,那样的场景至今还在脑子里萦绕,挥之不去。而与今天这样的场景重合的,似乎不光是这一拥抱,还有一种相似的情感。拥抱是为了分开,试图融为一体实质上是为了更好地一分为二。我和林晓燕应该是彻底结束了,我们之所以这样表现出卿卿我我,不过是为了掩盖一些什么,或者说为过去的一段不伦不类的生活举行一次告别仪式。从此以后可以心安理得,轻装上阵。
“你会到北京找我么?”林晓燕依偎在我怀里,温柔似水地问。
“我去能干什么?”我硬硬地回答。
“你说呢?”林晓燕反问,眼神里多了些凉意。
也许是我回答得过于坚决和冷漠,林晓燕从我的怀里脱离出来,情绪急转直下。
其实这才是我们该有的面目。
公交车已经到了,缓慢地开门。林晓燕没有再看我一眼,把脑袋扭过去,提着拉杆箱轻快地跳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此后我和林晓燕再没有联络过。
她的电话号码在我的手机里存着,她的QQ在我的好友栏中上线下线,此后的好多年她在这座城市里来了又去,我们都没有任何联系。
我们生活在各自的时空维度里,也许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只是在这寂寞的夜里,我总会无端地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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