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澜先生 (短篇小说)

作者: 爱鱼的狗 | 来源:发表于2016-08-18 20:23 被阅读0次

    翊澜先生

      鸡刚鸣,天还灰蒙蒙的,我就醒了,躺在床上不想动,因为接下来又是和昨日同样劳累的一天,每天都是老样子,毫不新鲜。舅公又要赶着我去耕田,嘴里还要唠叨着去集市上把羊给换了,忙了一天回来还得帮隔壁家陵陵的奶奶择菜,她眼睛不怎么好了。这些事情想想都烦,我恨不得生出三只脑袋六只手。正当埋怨着,却听到楼上舅公在虚弱地唤着我,我赶忙跑上去,看见他在床上翻滚,很难受的样子,我走过去坐在床沿轻轻地拍抚着他,嘴里哼着小调,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了,眼睛一下子睁开看了我好久,那个眼神我一辈子不可能忘记,是惊吓,是慌张,有着把我刺穿的力量。

      我背后一凉,赶紧说话打破了沉默:“舅公,怎么这就醒啦,不多睡会儿么?”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诶!睡不好啊睡不好,难受得很!”

        “难受?您——梦见什么啦?”我试探。

        “唔……嗯......其实没什么。”

        “哦,没事就好。”

      “要是翊澜先生在就好了。”舅公小声嘀咕着。

      “啊?舅公您说什么?一篮先生?这是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就知道,舅公肯定在想什么,既然想起来了,趁天色还没亮透,您和我讲讲吧。”

      “……好吧,其实刚刚是做了个梦,让我想起从前。”

        “梦里——是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无常一直在我身边绕着跳着,让我心里着实难受。

        我一惊。无常?

    (图文不符)

      “醒来之后,我就想起了以前村里的一个算命先生,他和我同岁,叫翊澜,村里人都称他翊澜先生,不过——前年他死了。

        “以往村里只要一有法事,总会去找他,大家十分信任他。

        “他就住在村西那个最窄的胡同的尽头。”

      “啊?!舅公,这么厉害的人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您也没和我讲过啊。”

      “自从他老了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请过他,他也再没出来过,只有前年他过辈时我们看了他最后一面。

      “这种陈年琐事,没必要跟你这毛头小子提起。”

      听舅公这么一说,我虽不服气,却来了兴致。

      “舅公,您再继续讲讲!他是怎么作法的?他会不会降妖?”

        “咳咳咳......早些年,文化大革命,一下子乱了套,人命不当人命的,今天这个死了明天那个死了,数不清冤魂有多少。

        “就这样过了好些年,终于拨了乱反了正。

      “突然有一天,出山当兵的大刚回来了,他是个有干劲的年轻人,回家和老母亲团聚后,天天到地里干活,一开始还好,精神头很足。可是渐渐地,村里人发现,他脸颊日益发黑,双眼有点凹陷,身上还常常带着一丝女人的香气,我们都有了不祥的预感,直到再后来,他一下子萎靡不振了!我曾去看过他,那样子,像是从来没睡过觉,瘦得跟排骨一样,没人敢走上前去碰他,生怕一碰,他的最后一口气就过去了,随后跟上他的身体散架。

      “村里人都议论说他鬼上身了,于是赶到村西去请了翊澜老先生,让他救救大刚。

      “老先生来了之后,进屋看了看,又给倒在床上的大刚把了把脉,他的眉头微微一颤,随后轻轻一笑,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对着大伙说:’大刚是被附近一只狐狸精给看上了,那只狐狸精生前是被冤死的,她爸爸把她卖给了老鸨,就为了还债,后来她受不得在妓院的日子,主动向上天奉告,希望得到解脱,可是老天爷说此女子这辈子注定命薄,就算献上性命,死后也只可被禁锢在此处,灵魂任其飘荡。她伤心哭嚎,平静过后告诉上天只愿能够不再当妓子。于是奉上了肉体与鲜血,修成了狐狸。’

        “大家听了都很害怕,担心这邪恶的怨气中伤大刚,问翊澜先生有没有什么法子,老先生告诉大家不必惊慌,他只要略施法术,就可以为蒙冤的狐狸精超度。

        “听完这句话村里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翊澜先生准备走出大刚家,堵在门口的人们自觉地避开,大概是对先生和其法术的玄妙的敬畏。他径直走到了村里最大的一块空地,离大刚家不远。

        “于是老先生开始作法了,他拿出一长串黄色的纸,在上面写着字符,那字符像是古语,甚是漂亮。他嘴里同时念着咒语,最后把黄纸一齐烧掉,用酒敬了敬天地。

      “村里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因为从来没见过降狐狸精的法阵,稀奇啊!所以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断或捣乱。

        “敬完天地以后,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阴冷的毛雨,就连年轻小伙子都打寒颤。冷风呼啸了一阵后,空地上出现了一个长着毛茸尾巴十分灵巧的姑娘,所有人都为之惊艳。

      “老先生拿起拂尘,向她一挥,对她吼道:’快安息吧!大刚不可随你而去啊!’此刻的她发出了呲呲的警告声,锋利的尖牙也显现了出来,上面沾着黑血,我们都惊着了,原来这才是真面目!

      “她挣扎了一会儿,像是在抵抗先生的法力,可是没过一会儿,就遍体凌伤了。

      “见形势不对,她就不再反抗,回到了清新的少女,然后张开了嘴,说话。奇怪的是我们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她微微动弹的玉唇。

        “大家伙儿心里急得很,忍了很久,终于结束,最后她变成一团狐毛,散了。

        “翊澜先生转过头来,少不了我们的追问,他只是摇摇头,看着我们说了一句:’她身世坎坷,并非纯心作怪,既然她去了,也别再多说,无益。’

        “我们也就只好沉默,沉默。

      “最后他回房进了里屋在大刚的床头放了一个小匣子,在他的身边放了好几张毛泽东像,出来后叫大家都散了,说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真的吗?然后呢?“

      “等到第二天,大刚又出门了,果然精神抖擞,所有事情都和以前的一模一样,匣子和毛泽东像也自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再去问过。

        “我们从那之后,就更敬重翊澜老先生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着又望了望四周,屋内已被阳光照得分明,于是就告辞了舅公,往田里去了。

        忙了一上午,到了回家的时候,我突然心生一个念想,我想知道村西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于是赶往了那条最窄的胡同。

      我站在胡同口,犹豫着要不要去一探究竟,最后我还是决定了,径自走到了最里一间屋,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我继续敲门,朝里面轻呼:”有人吗?“

            咚咚咚......

      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沉重……

        门轻轻地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和我年纪相当的小伙子,他还没等我开口,就问:”来干什么的?”我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舅公昨儿个梦见无常了,今早起来难受得很,请问这儿还有人作法吗?”他一脸严肃,踩着我的话跟回答:”没有。”说完就准备关门,我忙抵在门上,似求非求地说:”我舅公很不好受,请你帮帮忙吧!您是以前翊澜老先生的——?”“我是他孙子。”“哦!那你肯定有办法的,可以把困住我舅公的无常赶走吗?”“我做不到。”啪!门关上了,不留情面。

        虽然很沮丧,但我探知的欲望更加浓厚,只好奔回家再找舅公。

        “舅公!舅公!”

        “怎么这么晚?去哪儿了?”

        “没怎么,遇到个朋友。”

        “哦,那快去做午饭!”他小声一喝,却力道十足。

        我只得先去做饭。

        ……

      酒足饭饱之后,我又提起了翊澜先生的故事。

        “舅公,翊澜老先生有个孙子你知道么。”

      “哦?这个不知道,自从前年他去世后,再也没看见和他相关的人。只记得——他有一本《巫集》,写的全是江湖道术。”

        《巫集》?!“真的么?”

      “是的,妖魔鬼怪的惩治道术,都有记载。”

        “哦。”

        ……

        第二天一大早,顾不得舅公的叨叨,我马虎地收拾了一下,匆匆出门,赶到了村西,走进同一条胡同。远远地看见那个昨天拒我在门外的小伙子坐在门槛上,抽着长烟,那个烟斗又细又精美,是被仔细雕刻过的,一缕缕烟从最后的圆头里喷出来,模糊了他的脸。我走近他,手动拨开那团云雾,问:”肯帮我吗?”他没回答,反问我:“是无常吗?”我说:“嗯。”他听了,往门杠子上敲了敲烟斗,倒尽了碎渣,长吐了一口,然后把手伸进烟袋,掏了掏,轻声言道:“是个问题。”

      是个问题?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居然如此“镇定”?是真的......镇定吗。

        他突然站起来,进到里屋,一刻钟的时间又出来,已经换好了巫服,拿着简单的几张字符,又像前一天一样严肃地说:”走吧,带路。”我立马答应。

        不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他简单地作了作法,虽然时间短暂,可是周边已经聚满了村民。看他的动作和神情,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翊澜先生的样子,虽然我不曾见到过。作完法,他说:“大家都散了,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呵,同样的话。

        于是大家都怀着期待的心情走开了。

      又是一天,我舅公真的变好了。梦魇这一遭算过了。

        我很高兴,早上一起来就往他家去,想知道这一切的根源。

          ……

          “你干什么?”他问。

          “我想知道......”

          被他打断,”我怎么做到的?“

          “嗯。”

        “那是《巫集》上写的——我们家的祖传,不可以告诉你。”

          “你确定这些都是巫术?”

          “对。”

        “真的有妖魔鬼怪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疑。

          “作完法就不会再有了。”

        “给我看一下《巫集》。”我不知道什么勇气让自己说出来。

        “进来。”他毫不犹豫。

        我反而惊讶了,他怎么这么爽快,我也就呆呆地跟着他进屋了。

        他从最小的一层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我。然后眯着眼狠狠对着烟斗吸了一口,隔了很久才吐。

          我接过来,看了看。

        这是本蓝色封面的书,因为时间久了,所以表面脏得变成蓝黑了,表皮也破烂不堪,很陈旧,一种岁月的痕迹在我面前划过,两个大大的中国古风的字体“巫”、“集”印在封面上,关于它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受到了神秘的气息。我满怀对神圣的期待,翻开它……

          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空白?

        第三页,空白!

        ……

        空白……

        空白……

        全是空白?!

        我扫遍了全书,都是空白!!

        ……

      只有最后一页,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此——书——无——用。”我的脑子受到重击。

      这时小伙子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瞥见我在盯着四字发愣,就说:“爷爷的字迹。”

        我心上又重重地受了一记。

        “那你——早就知道?”

        “早就。”

        “那为什么?”

      “我爷爷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所有的鬼神之说都不是真实存在的,神鬼明了自在心,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无论迷信或科学,都在以某种方式冲刷着人们的内心,直到它成为一种信仰。”

        “这……嗯。那你为什么不唤醒所有人?”

        “我不会说出来的,人们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爷爷告诉我事实,并不是为了让我打破人们的旧观念,而是为了维持小村的安定,让这个闭塞的山村里的人可以安心幸福地生活。最好最长久最安静也最平和的方式就是让它沉没。”

            “嗯......”

            ……

      整个村庄,只有他与爷爷翊澜先生清醒着,这对于他们,到底是精神的解脱还是沉重的枷锁。

    回看自己高中的文笔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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