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术算不算成功呢?就手术本身来说,虽然有点波折,但也过得去。拆线之后,我呼吸困难的根本问题丝毫也不曾解决,而且还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就这点上来说,这手术做的毫无意义。我不禁佩服起县人民医院的郎丶柳两位医生来,后悔我不听他们的忠告。从另一方面讲,它排除了一个疑点,一个很大的疑点,而且证明了郎丶柳两位大夫关于什么“神经官能症”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如果我如他们所说,在这场手术结束时我必定要发生“奇迹”,这证明我并非“神经官能症”。这样讲手术又是有意义的。
一回到家,得知本房的各家早就送来了白糖丶罐头之类;顺便说下我是没吃到一点点到嘴里。那松龄爷仿佛犹为关心,晚上来我家跟我坐了很久。他谈的许多话中,我只记得一句,这也可能是他特意以此赠言来“安慰”我的,他冷漠地说:“张河村有个人,前年背上,也不知是身上别处,长了个疤,割了,当时好了。不多时,又发了,还不是死了。割不好的,癌割不好。病,只怕没上身,一上身只有死。”我的肺气炸了。他60好几的人,虽然头发全白,可二目像精怪一样闪闪发光;我心里咒骂道:“你干嘛不早点死呢?”望着他手边那一包白糖,我装没听见。
第二年,我花了些钱买了树料为自己打制家具,他又踱进门来,一边悠闲的抽着黄烟,一边说:“我那大东西(他儿子多寿)不也家具办得好好的,有什么用呢?”我恨不得要夺过木工手里哪锋利的斧头砍开他的头颅,看一看他的猪脑壳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结果我又装没听见。怎么没听见?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听得清清楚楚。我自从那时起,对什么“亲房”的这个词语听了要作呕,有些人名曰“亲房”,实则仇敌。我当时心里骂道,你这样的人,干吗不再死一个儿子!我除了这样想,就再没有办法使我的心情获得平静。
一个小手术就被人说成什么“癌”,其原因那时不清楚,后来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我那娘说出来的。这似乎是她希望的。难道医生私下还和她说过我这割下来的肉疙瘩是癌?不可能,就是她凭空捏造的。
由于胸闷仍未排除,我让医生给我开了个证明:“建议休息40天。”这样我就可以休息到期末,结果是这样的,区教育组领导也同意了。放暑假前几天,我到原学校去了一趟,把这个班交给了一位提前报到的下届师范生。此时,得知我那本家的五保大爷死了,据说是两三天后才发现的。幸亏我不在这里,不然真吓人。
我离开此地又得知,我曾睡过的那个屋子里,多年前先后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喝农药,一个是上吊,都是犯了什么错,被关押在这里,受不了委屈寻自尽的。吓死我也,我曾经在这屋子里呆了大半年陪冤魂。
暑假期间,得志从民办教师那边考取了师范,多年努力,一举成功。九月里,他就到距家几百里外的某县师范上学去了。可能我们大队小学里就因为得志给留下了一个空位置,公社李干校长跟我说为了照顾我的身体,叫我就在本大队小学上班。
我对这里的马金才丶文权他们是没有好感的;龚二林在我刚上师范时又回到这儿当校长,对他我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我师范的同学如今都在中学,我现在还转到自己家门口来了,太没意思,尽管我已经是国家老师。
九月二号,我带着烦恼和忧郁的心情来到这个可恶的地方。一进这办公室,4年前的那个夜会立即在我耳边回响。他们让我带四年级这个班。
有个尤姓男孩,算是孩子王,还是老班长,很活跃,我挺喜欢他。领读,回答问题,监督班上纪律,都不错。很快他就令我失望,令我头痛。他好几回大声跟左右的同学说:“我原先那个得志老师才叫高呢,才有水平呢,这学校没有一个老师有他高。他读大学去了,以后再不会教小学了!”这些话都是当作我的面说的,像在告诉我不懂的事情;他像得志故意安插在这儿为他歌功颂德,专门来跟我捣乱的奸细。那小崽子最后经常干脆对我直呼其名:“何明善老师,这道题我得志老师原来不是这样讲的,应该是,,,”我压抑着心底的恼怒,也知道最终是压不住的;这样忍着,将来发作起来会更猛烈,但以此为理由现在发作未免让人笑话。
这男孩的父亲当建筑小包头,很有些钱,在我上学经过的路边,他家盖着漂亮的楼房。这人常叉着熊腰站在路旁,叼着香烟,摆谱一样地斜拉着两腿,对我的来来去去视而不见。这是他的自由,我本来也不该对他有什么看法,可要是联想到他的小崽子那个像大人一样会给人气受的情形,我就不知不觉中决心给点颜色他们看看。
机会每天都有,你看就来了。那天,我一进教室,有人告状,这个捣蛋鬼把几只大死老鼠塞进一个女同学的书包,把人家的魂差点吓丢了。我令他赶快把已躺在地上的死鼠扔出去,他不,他左躲右闪,满屋乱窜,嘻嘻哈哈地跟我捉起迷藏来。我的怒火一下子完全燃烧起来,我变成了一只猛兽一样不抓住他绝不甘休。我把他拖出去左右开弓,狠狠地打了他几个耳光,他嚎叫起来。龚二林他们跑过来拉扯,更加激起了我的盛怒,我又补了一个巴掌给这个嚎叫的嘴巴。
不晓得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怎样的一种习惯,我对这个受惩罚的小魔鬼很快~几乎从第二天起就倍加爱护,生怕他就此一蹶不振,我宁可把其他所有的学生都放在一边,把一切关怀和爱护献给他一个人。我绝对不是怕报复,相反,假如我认为有被报复的可能,我还会更厉害点。我的关怀和爱护是真诚的,我还是叫他回答问题,叫他领读,继续领导班里的工作。这样,他又活跃了,不过再不是讨厌鬼,而是处处可爱极了。我在学校旁边那大队的杉树园里为家里买了20多根衡条树料,我并未安排,他带着全班男同学,两人一棵,两人一棵地,一会儿功夫全给我搬回家,我买了些糖子儿他们都不要。
在这里才呆了个把月,李干校长又要我去巴山中学,那儿马上要设一个中心小学,办两个毕业班。我不得不丢下这些刚刚可爱起来的小鬼们,心里还有些难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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