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有次鞋底破了一个洞,我仍然穿了一个多月,不敢跳皮筋、不敢跑步,每天都会有细小的沙子在鞋子里;下雨天,只要一出门,那个破洞的地方,立马就湿了。
一直到高中,我们穿的基本都是妈妈手工纳的千层底鞋。
每到下雨天,等到学校时,鞋子连同裤腿一起湿了,我们就那样湿哒哒的坐着上课,一直到中午回家。吃完饭,再穿着那双湿了的鞋子回家。即使你穿其他干净的,到学校,还是会里外都湿透。
中学离家很远,我们要走四十多分钟,每到下雨,我们总是在泥泞的土路上寻找一点点可以踏步的地方,慢慢走到学校。有时为了让鞋子干净一点,我们会绕个弯,到铁路旁边去走,铁路一直到校门口。
妈妈的千层底鞋,都是在冬天纳的。寒冬腊月,烧上炉子、煨好炕,妈妈背靠着被子,在炕的一头,下半身躲在被子里取暖,手里有纳不完的鞋,我的、弟弟的、爸爸的、小姨的、四姨的、还有她自己的。她要保证在这个冬天纳足这些人来年一整年够穿的量,一年,只有冬天才有空挡。
后来,我长大了。就羡慕人家买的运动鞋、帆布鞋、球鞋,只要是买的我都觉得比妈妈的千层底鞋好、洋气。
可是,我不敢说。
家里没钱。
而妈妈,总是每年换着花样做各种漂亮的鞋子。
高三那年冬天,经常补课。每天晚上回来十点多,妈妈总是做好饭,坐在炕上边纳鞋子边等我。等着我开大门的声音一响,又下来陪我吃饭。吃完饭,我趴在炕上写作业,妈妈在旁边纳着鞋子。时不时妈妈会拿着手里的成品,自豪的问我,看你妈能干吧,多好看。
我笑着回,嗯,妈妈做的最好看了。说完无论是给谁做的鞋子,无论大小,我每次都要挨个试一遍。
我喜欢看着妈妈满意自豪的笑脸。
整个冬天妈妈都是这样陪着我,而学业并不上进的我,经常写着写着作业就呼呼大睡,妈妈从不叫醒我,轻轻给我盖上被子。
有次,睡的正香,突然感觉鼻子上有东西,我吓的一屁股坐起来。睁开眼睛,看到妈妈看着我,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手。
我问,妈,你干嘛呀?妈妈笑着回答,怎么你睡觉一点声音都没有啊?我想试试你鼻子有没有呼吸?我听完哈哈大笑,说,没有没有,我从来不用鼻子呼吸的,你摸摸我连心跳都没有。
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转头一看闹钟,凌晨两点。
我说,哎呀妈,遭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妈妈说别做了先睡觉吧,大不了明天老师手上打一板子。
对于学习,目不识丁的妈妈一向很佛系,相信我命里有时就会有。
我问,妈你怎么还不睡。
妈妈说,我马上就睡。
后来,我自己先睡着了。
我想后来网络上流传的岁月静好,大概就是当年那般,暖和的炕、热乎乎的炉子、妈妈认真的纳着鞋子,我趴着呼呼大睡(写作业)。每个人守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有向往,却又乐于接受眼前的一切。
上了大学,我再也没有穿过妈妈做的千层底鞋。妈妈却每年不遗余力的要为我用心做一双漂亮的布鞋,让我带上宿舍,在宿舍里穿,说穿自己做的鞋不伤脚。
虽然,每年假期我还是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再后来,穿布鞋的人越来越少了,包括她自己 ,就改成纳鞋垫了。
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准备厚厚的一沓,有女士的、有男士的,让我自留、送人,我的男女性好朋友,几乎都收到过妈妈的鞋垫。
前几天回家,妈妈特别神秘的说,我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走进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掏出一双鞋垫。
妈妈说,看,这双漂亮吧,我专门给留的。你看这个花纹,三个小姑娘,戴着草帽,旁边还纳了草,颜色多漂亮,一个小姑娘还穿了花裙子。
我接过来,说,嗯,真漂亮。妈你怎么想出来的呀?你怎么越来越能干了?
妈妈相当得意的说,嘿嘿,我网上看到的,看了两遍就学会了。你没想到我不识字上网还这么厉害吧?
我做出惊讶又赞赏的表情,那当然,我妈是天下最能干的妈,也不看是谁的妈。
说完,两个人又笑一番。妈妈转身,把鞋垫放进了我刚脱下的鞋子里。边塞边说,怎么你又没鞋垫了啊。
我走过去,拿过鞋子,说有的有的,回来匆忙忘记放了。
我想把那双鞋垫拿出来,舍不得那么珍藏的心意就被我踩在脚底下。
可是一想,对于妈妈来说,天天看着我踩着她的鞋垫才会感觉更幸福吧。
妈妈的千层底鞋是什么?纳的鞋垫是什么?很多人说是母爱,嗯,都是。是我幼时所有的依靠、叛逆期所有的排斥、也是我人到中年后所有最愧疚、最珍惜的一切。
从来不曾想,有朝一日,远远看到妈妈的背影我会迟疑,常年不在家的我,却已经辨别不来妈妈渐渐老去的身躯。
只是她说,我得再做双布鞋。买的鞋子再好,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做的鞋子舒服。
说着,打开床底下的柜子,拿出布,开始剪鞋样,搅拌好面糊粘鞋底,再认认真真铺到床底下。等着面糊干了,把几层合起来的鞋底,一针一针缝起来。
我想不出一个月,一双崭新的布鞋又会出现在妈妈36码的脚上了。
然后她会再跑过来问我,好看吧?
我回一句,嗯,脱下来让我试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