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月踏进御书房,几个宫人向他请安,却是战战兢兢的。帝王从桌案前抬头,“病好了?”“谢父皇挂念,儿臣已好了。”杨延月温和的回应。那日杨延月提醒沈珂要注意身体,谁料自己却不注意,一连熬了几夜又吹了冷风,倒是十分罕见的咳嗽了一段时间。
帝王又问了一些关于朝政的近况,杨延月都答的不偏不倚,看不出态度,帝王皱眉,挥手示意他出去吧。杨延月出门后,帝王静静站了许久。总管太监魏申心下默然,太子殿下每月都要被陛下斥责,无论陛下如何生气,殿下都是那般老成持重,两父子之间总是不能有效沟通。“老四该回来了吧?”永宁帝问魏申,魏申躬下腰,“您忘啦,璐王殿下已到交趾县,三日后就该到汴京了。”永宁帝顿了顿,淡淡点头。
出征回来的璐王杨延昭戎装已换做轻袖儒袍,入城前忽就想起什么似的,对身旁侍卫道,“皇祖母素来礼佛,我先到清凉寺替她求一串佛珠。”青华心想太后向来不在意王爷,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却不敢说出来,只低声应是,于是一行人又分出一批改道灵山。
“小姐,你快些下来吧,待会儿教庙里的师父看见了。”雾雨在树下低声哀求,沈殊却摘那红色的果子不亦乐乎,受不住雾雨唠叨半晌才无奈的跳下树枝,“你这个丫头,话真多,待会儿师父过来多半是你引来的!”沈殊笑眯眯的塞了一个果子在雾雨嘴里,雾雨撇撇嘴,躬身替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沈殊捧着果子往来处走,雾雨却惊讶的看向不远处那一人,眉清目秀的和尚,是浸润佛法的沉稳,雾雨有些恍惚,“玄云大师?”
玄云本是无意见到二人,其中一个叫出他法号,他也只是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便折身离开。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明艳女子对树下侍女扬唇一笑时,他数错了一粒佛珠。
雾雨站在树下望他的背影,沈殊回头唤她,她方才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雾雨东张西望,经过清凉湖边时,看到湖岸边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玩着什么,“小姐你看!”沈殊好笑扭头,“容小公子幼时也是这般可爱呢!”随着雾雨的手指,
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伸手去摘湖中的莲蓬,偏偏手臂短短所以够不到,脸上气嘟嘟的表情煞是可爱。
“哎呀你别拦着我,起开起开!”一手去摘莲蓬,一手还推开想帮忙的小厮,沈殊看的有趣,雾雨已笑出了声,那孩童听见笑声,回头有些羞愤的看着沈殊二人,沈殊脸上一僵,莫名有几分心虚。
那孩童一时分心脚下打滑,眼看就要跌到湖泥中去,小厮未及反应,沈殊急忙惊慌的上前拎住他的衣领,几乎是将他提回湖岸的。小小的人张牙舞爪,“你放开本公子!”宋崇玉脸上羞愤,他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被一个小姑娘轻而易举的提起来呢!沈殊好笑松开了手,宋崇玉脸色胀红,沈殊忽然玩心大起,伸手捏住他肉肉的脸颊,“小公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可不能那么粗鲁哦。”宋崇玉气嘟嘟的,伸手掰沈殊手指,沈殊不放,反倒把他的脸扯痛了。“你这个恶女,快放开我啦,痛痛痛!”被小人儿叫恶女,沈殊面上一尬,松开手讪讪道,“你别叫我恶女,坏了名声嫁不出去的。”宋崇玉一愣,忽然脸上大大的红了,伸手指她,“你,你,你竟然调戏本公子!是要本公子对你负责吗?”雾雨噗嗤一声又笑起来,沈殊直起身子,一副我就调戏你了怎么着的样子。宋崇玉又气又羞,说不出话来,那小厮正拼命忍住不笑,雾雨早已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了。“雾雨。”沈殊瞪了她一眼,雾雨赶紧憋住笑容。沈殊一时好笑,这小公子倒真是和沈容一样,古灵精怪的。
身后又传来两声轻笑,宋崇玉绕过沈殊,眼睛一亮,推开雾雨快速朝堤岸上跑去,“大哥!”小小的人扑向蓝袍男子,抱住宋崇斐一条大腿就开始告状“恶女姐姐欺负我,呜呜,大哥……”宋崇斐看向沈殊,沈殊无奈一笑,对着他同身边这人盈盈一拜便转身离开了。宋崇斐忙着哄宋崇玉,杨延昭看着那个娉婷的女子却想起一月前赵鉴的来信,看着沈殊越走越远也没收回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御书房前植的垂丝海棠羞涩的举着花朵,伴随着房内帝王的震怒,总管太监魏申最得意的徒弟蔡阶随着海棠一齐抖了抖。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衣饰素净的嬷嬷,蔡阶满脸堆笑迎过去,“素心嬷嬷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素心听着御书房内传来的斥责声,敛眉沉静道,“太后娘娘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了,说是要见一见。”“哎,那可得等一会儿了——”蔡阶向御书房门看一眼,素心也不再说话,两人只在门前静静站着。
“肇州连年大旱粮草紧缺,他顾修年竟敢私扣军粮!你的好舅舅呀!”永宁帝怒气难消,“是不是他顾家护国有功,军权在手,以为天下无敌了!”永宁帝伸手指着杨延月,“还有你,他扣下来的粮草到了哪里你知道吗?”杨延月笔直端正的站着,不出一言以复,永宁帝不见他解释或认错,只是站着受骂的样子一时更加生气,“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的封地欠收就要挪用其他地方的军粮吗?是朕平日太纵容你了吗!”魏申听到这纵容二字心里暗道不好,国朝太子本就责任重大,明里暗里多双眼睛看着,事事要求尽心尽力,魏申就没见杨延月清闲过,先皇后的永乐宫中常常灯火通明,皇上有时思念故人,见到杨延月伏案疾书虽有心疼却从不夸赞,如今纵容二字实在讽刺,只是他区区奴才,自然不敢表露情绪。
杨延月还是静静的立着,连表情都没有变。永宁帝一时只觉得太子是不认同自己,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本就怒火攻心,一时气极,拿起自己手边的茶杯朝杨延月重重掷去,“你不要觉得自己有理!顾修年为什么敢阳奉阴违不是有你撑腰么!这件事你不给我个交代休想了了!”永宁帝气极,心知多说无益,衣袖一摆道“你走吧!”
待杨延月要出门时,永宁帝又忽然叫住他,还把魏申也遣了出去,待只有父子二人时,永宁帝叹了口气,“你今年也二十四了吧,府中侧妃侍妾也不要一个,沈家那丫头回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先前暴怒的帝王现在却只是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像寻常父亲一样按了按额头。
杨延月自然知道父皇对自己还是略有疼爱的,只是多年皇权濡染,他那颗帝王之心到底已被冷硬包围了。“儿臣是该大婚了,只希望父皇择日赐婚。”杨延月恭敬的低头,永宁帝看了他半晌,端肃皇后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许久后他才带有一丝不忍道,“皇贵妃和老四有些蠢蠢欲动,你多留心。”
杨延月忽然抬头看了永宁帝一眼,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永宁帝见他脸上淡然,只有些不耐的摆手道,“去吧,朕累了。”
杨延月出去后,永宁帝有些气喘的靠在椅子上,魏申连忙上前替他捏肩捶背,为他顺气。永宁帝缓和下来,微闭了闭眼睛,叹息道,“老三心智不齐,老七福薄命短,老九又野心太大,只怕安州也压不住他,其他皇子不是懦弱就是德才不够,唯有个老四生母显贵,又有军功在身能与太子争锋,却又看不出到底有意无意,哎,真是头痛啊。”
魏申不敢妄言置喙,只装作没听见。永宁帝踢他一脚,“你这奴才,就没个想法?”
魏申稍稍一躲,做出个讨饶的动作笑道,“奴才能有什么想法,只是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陛下的皇子都是才华过人的,太子殿下十二岁承殿,一直兢兢业业,虽有犯错,哪次不是陛下帮着善后的,陛下心里自有考量,老奴也不敢妄言啊。”
一番话正说到帝王心中,他眼前又浮现出端肃皇后音容笑貌,只低叹一声不再说话。
杨延月踏出御书房门,夏日的阳光分外暖和又耀眼,呛的他眼睛有些疼痛。素心上前说明来意,他点头道,“我先修整仪容,再去看望皇祖母。”素心躬身后退,蓝衣小太监忙上前引路。杨延月进入偏殿,身后几人候在门外,杨延月走到屏风后脱下湿衣,脚步声轻响,杨延月转身,“奴婢伺候殿下更衣。”一美貌宫女盈盈一拜,微抬着头用水雾蒸腾的眸子看向杨延月。
美人声音娇柔,声声酥骨。杨延月微敛了眸子,“你可知本宫身边从来不用女官。”
那宫女知道太子殿下向来温和,此刻听他说话没有反感,一时更加柔媚,低下头刻意露出雪白纤长的脖颈,“奴婢不知。”
杨延月冷漠的收回视线,伸手拿起新衣穿上,抬脚走出大门。
那宫女还跪在屏风后,杨延月环顾四周侍卫宫女,对着先前引路的小太监轻轻吐出两个字“杖毙。”两字宛如琼音,又似利剑,宫人纷纷跪倒,小太监和那宫女猛然倒地,浑身冰凉。带刀侍卫上前,“殿下向来温润,如今尔等已触逆鳞,留有全尸,当幸。”
“是……”小太监双腿绵软,最后看了一眼这青碧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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