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当艺术家,就尽量别当了吧”
1、
据小林自己说,他是个画家。
说起画家,我不知道你会想起谁,我首先想到的是梵高,那切了自己耳朵的偏执狂,
或是高更,为了画画放弃一切,自我放逐到太平洋小岛的精神病,
还有希勒,那个居高临下地画裸体,迷恋自己手臂的自恋狂。
这些人让我对画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们都是一群精神病,画得越好,病得越重。
不知是水平太烂还是隐藏太深,小林看起来没啥怪癖。
非得说一个,那就是他太热爱妇女了,几近饥渴。
2、
他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总跟姑娘相关。
毕业考试,本来能去一个不错的学校,他偏要报另一个,理由是那个学校里,姑娘更多。
结果以几分之差落榜,去了个野鸡学校,19岁走出校门,成了社会青年。
穷得揭不开锅时,他想过去当兵,理由是不用饿肚子,出来还有钱发,比坐牢好多了。
入伍体检,不及格。
后来流落到广州的街头,卖包包,脖子挂三个,手提四个,城管一来就跑,跨过车流,穿越人潮,一个月跑下来,钱没赚到,鞋子跑丢了一只。
“最后赚了好几个包包呢”,他笑嘻嘻地说。
3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最原始的动力是想画姑娘的裸体”,他说。
但一直没实现。
再后来,他发现摄影更能实现这个想法,就跑去当摄影师,绘画的底子在,野蛮生长,风格诡异,在私房写真上独步朋友圈。
他在缅甸拍的照片,拿了个“年度纪实摄影十佳”。
“这个可以不用写,我拿的奖太多了”,他仰天大笑,
我还是得说两句,看起来牛逼哄哄的奖,奖品是一张证书,还有个杂牌登山包。
“妈蛋,随便拍拍的玩意,反而拿奖了,”他解释到。
这骄傲的混蛋,竟然有很多姑娘贴钱让他拍照,姑娘中还很多是美女,美女中很多拍的还是私房,妈的,这个臭流氓,嫉妒死我了。
“有睡过给她拍写真的姑娘吗?”我问,
“从来没有。”
“为什么不?”
“这是职业道德呀。”
“那睡过的姑娘可以给她拍写真吗?”
“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
4
他喜欢变魔术,一手握拳,拳心朝上,“看,什么都没吧?”,另一手在边上做摇杆的动作,握拳的手慢慢地“变”出一只“中指”。
你一额汗,他乐开了花,一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活生生的一只招财猫,招人怜爱。
更多的时候,他是一副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烈士就义我没看过,但我估计就是他装酷时那种表情了。
奇怪的是,他很受姑娘欢迎。
5
我们在大理一块摆摊,手绘明信片、代写情书、刻章,一条龙服务,江湖人称摆摊三贱客。
我的情书和源泉的刻章,基本是个摆设,时间都花在闲逛吹牛上。
小林不一样,他摊前的青石板,被姑娘们的膝盖磨得跟姑娘的头发一样水亮。
还经常有小姑娘慕名而来,娇嗔地说:“我是你粉丝哎”。
还有姑娘干脆小手一挥:“这些明信片我全买了,现在,你可以陪我一块玩了”。
那架势,大意是搞不了艺术,搞艺术家也挺好的。
对此,我们一直理解不了。
6
后来想明白了一些。
他画画时特别专注,仿佛壁画里的高僧,不食人间烟火。
有时甚至连美女蹲在摊前都浑然不觉。
我们路过看到会深感痛惜,“这傻逼真够装的”。
姑娘们跟我们的看法不一样,她们下巴微抬,目光如水,一脸的崇拜。
“一丝不苟的男人的魅力,不亚于一丝不挂的女人。” 这句话大概是真的。
7
我们相逢于路边,觉得彼此都挺装的。没想到后来会惺惺相惜,有时想想,其实我们挺像的:没事时装酷,玩起来忘形,总的来说,都挺傻逼的。
他不好酒,真喝起来不要命。大理分别时,散伙饭吃了一个月,我一直没走成。
最后一天,他一定要请喝酒。
“今天一定要喝倒你”,他语气坚定。
然后他就喝多了。四仰八叉躺床上,鞋子都没脱,他吼着董小姐的曲子,
“你大爷,你可知道我说够了再见?”
8
我问他最近有啥计划,
“赚钱呀”,他说。
“赚钱干嘛?”
“花呀”,
么么的,这回答,显得我问得很愚蠢似的。
他倒是说过想赚点钱,去伦敦艺术学院读书。
然后四处晃荡,画画,拍照,泡妹子。
梦想的第一步,要学英语,为此,他去泰国呆了一年多。
结果英语没学成,学了一口“买菜买米买咸鸭蛋”的地道泰语。
9
生活是个巨大的悲剧,但他硬生生地把它活成一个笑话。
他长年潦倒,但对此不以为意,然后越发潦倒。到拉萨,身上剩二十块,到清迈,剩八块。
每到一个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从“零”开始。
从睡路边,摆地摊,一路升级到青旅床位,然后又开始露宿。
在印度,穷,泰姬陵都没进。
他说很想去沙漠看星星,好不容易跑到沙漠边缘的金城,发现也没那么想去,“太贵了,还是不去了。”
还有一回被狗追着咬,追急了,他掉转身,呲牙怒目,对着狗大吼一声,结果把狗给吓跑了。
有一次我问他:“有没一些很开心或很沮丧的时候?”
“也没什么,好像都挺开心的。”
“肯定有的吧,好好想想。”
“有了”他想了会,说到,“在蒲甘时,露宿归来,相机没电,想住个店,充充电,问了个旅馆,太贵了,住不起,不开心。
走了一条街,发现有个奶茶店,竟然可以充电,哎哟,不用花钱住店了,开心。充了一会,有股焦味,妈的,充电器烧了……干”。
10
一个姑娘曾当着他面狠狠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下流的人。”
对此,他的反应是花枝招展地咧嘴笑,用猥琐的表情来证明他配得起姑娘的这个评价。
这是我特佩服他的其中一个理由。
11
我更佩服的是,他具有某种真诚生活的本能,贱贱的,可爱至极。
他画大象,鼻子就像男人的根器,睾丸有大象的耳朵那么大,画雪山,雪山就像丰挺晶莹的乳房,惹得摊前的姑娘意乱情迷争相抢购,完了还得羞涩虚伪地解释:“哎呀,这雪山真好看啊。”
“家禽出自大学,虎豹出自山野”,他是只野性难驯双目放光的豹子,可恶的是,他甚至不需要出动,就有“猎物”排着队自投罗网。
“有过几个女朋友呀?”我好奇地问,
“感情生活太乱了,这个不要写了”,他摆摆手,
“到底有几个?”
“好多,还是不要写了”,他逃避回答,
“到底有几个嘛?”
他陷入了沉思,掰了一下手指头。
“三个”,他轻声地说,
“没亲过嘴的算吗?”隔了一会,他又问到,
“不算。”
“那两个。”
12
多年的漂泊以后,他终于在厦门的曾厝垵暂时待了下来,并且开了个名为“望时光”的杂货铺。
货是真“杂”,有他手绘的明信片,有花茶,有饰品,还有他从国外背回来的各式玩意,譬如丰胸减肥的手工皂……
他虽然成了一店之主,但没事还是喜欢坐在店门口摆摊画画,像老狗依恋电线杆一样依恋街头。
“终于有一天,可以不用担心被城管赶了”,他高兴地说。
这种自由美好的感受,代价巨大。
他的店不大,但是窗明几净, 位置不算核心,但铺租巨贵,每天一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五百块租金。
“半年内如果还不能自给自足,就转了”,他的合伙人说。
“如果撑不下去,我就锻炼身体,卖身、接客。”小林扶着腰坚定地说,背了几十公斤东西回国后,他的腰一直不太好。
我一方面希望下次来厦门还有地方呆,另一方面,也挺希望看到小林当“少爷”时倚门卖笑的妩媚。
两者相较,我还是更希望他能坚持下去——至少混个几年,再去卖身养店。
“艺术的开端是真诚,对自己的真诚,
对每种经历的真诚,对万物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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