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论

时间者，自然之则也，有时间，即有空间，有空间即有天地万物。生死者，时也；屈伸者，时也；往来者，时也。无非时也，时者盖《易》之变乎！有时间，则有变化，变动，万物莫不变化而日新，虽日月之大，而亦在变化之中，吾人目力不及，故以为不变耳。然则时者常变，而万物无不动，虽静者亦动之静也，若彻底静止，乾坤其毁乎？而万物何由生也？

时间与空间盖如阴之与阳乎？无时间，则无空间之大；无空间，则无时间之长。时者，变也，而行于空；空者常也，而因乎时。时间无绝对，近代西洋科学家知之，吾人飞行于太空数日，而回地球，则过数月矣。盖空间愈大，而时间流逝愈快；空间愈小，则流逝愈慢。空间亦无绝对，西洋爱因斯坛发空间扭曲之说，空间亦会扭曲，则空间亦一物乎？信乎船山无之有，虚亦器之虚也，胥天下皆有也！《易》曰：“知幽明之故。”而不言知有无之故，言有无者，诸子之陋也！目力不及，故谓之无耳。

其实此理，吾国先哲庄子已言之，曰：“泰山为小，丘毫为大；彭祖为夭，殇子为寿。”泰山之大也，人孰不知之，而曰小？吾人以为大者，因吾人之小也，而以地球视之，则泰山岂不小乎？丘毫之小也，人孰不知之，而以细菌视之，丘毫亦大世界也。则彭祖之寿至八百岁，以太空星球视之，则亦夭也；婴儿一岁夭折，而以细菌视之，则亦寿也，皆为相对论也。然则吾人以为大者，星球所谓小；吾人所谓小者，细菌所谓大；吾人所谓寿者，星球之所谓夭；吾人以为夭者，细菌以为寿。大小寿夭无绝对，而为生命之感觉乎？吾人以地球寿至数十亿年，何其久也！然亿年，亦星球之一生耳，吾人以为甚久，而于宇宙，实非久也；吾人以细菌朝过而逝，何其促也！然一朝，乃细菌之一生，吾人以为甚促，而彼不觉其促也。由此类推，吾人所谓宇宙，亦一身体耳，星球者，宇宙之细胞也；吾人之身体，亦一宇宙也，细胞者，中子之星球也。宋儒张子亦曰：“昼夜者，天之一息乎！寒暑者，天之昼夜乎？天道春秋分而气易，犹人一寤寐而魂交。魂交成梦，百道纷纭，对寤而言，一身之昼夜也；气交为春，万物糅错，对秋而言，天之昼夜也。”（以今科学言之，寒暑者，实地球之昼夜也。）

嗟夫！以吾目力视之，宇宙何其大也！然若广吾心以觉之，宇宙亦一生命耳；而细胞之小，亦一世界也。西洋科学家欲以望远镜测宇宙之大，大不可测，大之外亦有大，而欲以器测之，岂不陋乎！然则宇宙不可测乎？人之目力有限，则有所不及，虽恃望远镜，而望远镜亦有所穷，惟广吾心以知宇宙耳，中土证会之法，非西洋科学家所知也。

知时空无绝对，而有佛徒者以时空为幻觉，治科学者则以时空可穿越之说。以为幻觉者，以空为道，则有者皆妄也，而不知空者，亦有之空也；幻者，亦有之幻也。无此空间，何以谈空？无此有生，何以说幻？空必依于有，幻必由于生，而有非空，生非幻矣。佛徒何以为幻也？彼欲以幻自慰耳，生老病死，彼之所惧也，生累于身，则欲出其身；老累于弱，则欲脱其弱；病则怖于痛，而欲去其痛；死则怖于灭，而欲超其灭，以时空为幻，以生老病死为幻，以山河大地为幻，诚有惧也，以为幻，则无惧矣，始以自欺，终以欺人，自欺欺人，而遂真以为幻，而果幻矣。而古今暴君奸商污吏崇信彼教者，亦以幻自安耳，四大皆空，六识皆幻，则所为覆载不容之恶，亦幻也，何惮而不为乎？何为而不安乎！佛教之本，欲以劝善也，而空幻之说，适足以资恶！故时空幻觉之说，余所不敢苟同也。若夫时间倒流，时空穿越之说，亦西人之诞言，时间可倒，则天地亦倒矣，天地亦倒，而历史、生死皆倒，则宇宙世界岂不乱哉？时间倒流，悖论也。穿越未来，似有可信，然行于太空，时间流逝快，回地球，则似到未来，亦时空之不同而生穿越之感耳。善乎船山之《思问录》曰：“过去，吾识也；未来，吾虑也；现在，吾思也。”古今未来统于吾心，则时间虽长，空间虽大，亦不外于吾心，大吾心，则可知时知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