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及简介l煦色韶光
作者l笺素
燕鞍岭一役如火如荼,边疆方沉烽静柝不久,百姓以为平安,搬回临边旧家,欲要过安定日子,现下又不得不被迫弃家逃往南去。
金銮殿内,镂空雕刻细致的香炉之上,轻烟袅袅,金线穿梭的丝绣软垫铺着,镂雕的矮几置于榻旁,上摊开着新制的似还透着天然清幽竹香的竹简,掌控着天下位极至尊的皇帝半撑着胳膊靠着,正闭目小憩。
小太监江鸠儿双手捧了份折子来,恭敬递上皇帝的桌,皇帝颔首,江鸠儿会意,轻启奏章,字字念起:“臣安谨上表言:自臣四日出师以来,三战三胜,谨遵圣上言,凡事慎之。燕鞍岭一役,天时地利皆不利己方,臣甚忧之,恐负圣上所寄予之厚望。辗转思虑许久,臣欲效信陵君举措,择父子中为父者、兄弟中为兄者及家中唯一之独子遣其归家。
信陵君之举,大有其道义所在。臣愚以为,我朝既奉儒家之教训,应遵道义之所求,此举既可保本业之劳力充足,使租税、赋役之计划得以实施不受影响,亦可保文唐人民生活安康,各家香火延续,此也为国本所求其一。臣愚钝,此自作主张,内心惶恐不安甚,特遣快马递信于上,躬身以请圣上降以罪罚。臣安再拜。”
“快马递于朕?”皇帝重重哼了一声,道:“朕的人都已带了消息回来,他翊王殿下的马,何时慢过朕的人?”
为此事,皇帝初听说时已怒了一回,是而江鸠儿闻言战战兢兢,慌忙跪地,却见皇帝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江鸠儿赶忙谢恩,又听得头顶的至尊之人道:“他上奏表给朕,不过就是想试探朕罢了,朕当然不高兴!他倒是厉害,此番上奏给朕,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上来就是请罪。他堂堂翊王殿下、军队主帅,下个命令而已,还不是他想怎么就怎么,朕能说什么?朕在中央禁城里待着,手没那么长,够不着地方的地界,当然就管不了他了!他这一效仿信陵君,深得民心,是不是也准备效仿信陵君,瞒着朕举兵,叛了朕罢了!去!把朕方才说的,原话回给他!”江鸠儿此刻已经是吓的瑟瑟发抖,又见一本折子遭帝王摔在了金砖之上,哪敢再言其他,赶忙应声下去了,出了门才想起来,这等气话,他要怎么回?
不得已,原话回给李宬安后,李宬安却是笑了,他清楚皇帝的性子,皇帝生性非和善之辈,他的举措虽集结大义,却不一定便能得到认可。这般言语反证明无事,他倒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回只是骂而无罚,到底皇帝还是生气了的,不然,皇帝多半是要降些无关痛痒的罪罚的,想来现在,应是皇帝已懂了李宬安举措的道理,不过心中仍是芥蒂。
燕鞍岭终是险胜一回,李宬安左右也负了些伤,出者八万军,归来一万人,重伤病员及降军不计,竟只余八千多人,吐蕃也是惨烈,原本浩荡荡四万兵马,个个骁勇善战,本就只剩五千,还又被招降了三千去,就这般,凄凄然被赶回了本营去,还不止于此,钦陵一行人归了营地,一刻也不停的,中原的协议书便发了来,即使是咬牙切齿又如何,终究还是受着吐蕃王族的压迫,接受了协议上一众约定,连夜拔营,退去数百里之外了。吐蕃王庭亦不能幸免,因着在协议划定界限之外,王庭寨营也需搬迁,吐蕃经此一役,大伤元气,想必单休养生息,也需等至一代王室更替之后了。
且说那噶尔·钦陵与其弟噶尔·赞婆兄弟二人执政数十年,权倾朝野,甚至于王族也不太放在眼中。吐蕃赞普随着年长,意欲收回大权,乘钦陵在外,与大臣论岩连谋设计灭其两千余党羽,钦陵正又逢兵败,受召回朝途中闻讯,愤懑非常,遂举兵抗命。赞普出兵讨伐,钦陵兵败,自杀。钦陵死后,其弟赞婆率部降文唐,请命镇守青海。钦陵之子弓仁亦降,拜为左玉钤卫将军。
此为大获全胜,金銮殿上,任命及奖赏的圣旨诏书收尾,皇帝提笔静立,默默看了许久,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又要有好一段日子不能动他了。”
苏愿之并不能沉睡太久,她仍照例醒的甚早。她依旧还是往李宬安的书房去了,将梨花簪自暗格中取来细看。花纹丝丝清晰可见,苏愿之正出神思考着,不经意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簪身。门外琉月端了个空盘挑帘进来,见着苏愿之,本就在绛梅处讨了个不舒服,此刻便更是不爽,在取了东西离开时,撞了一回苏愿之的肘部。只闻“啪嗒”一声,木簪子跌落地上。
绛梅听得书房内苏愿之的惊呼一声,赶紧加快了步子往那处去,她蹙了眉,想着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进门便见琉月对着跪在地上捧了断成两截的簪子默然不语的苏愿之趾高气昂道:“一个破簪子罢了,天天瞧天天瞧你不腻歪我都腻歪了!正好今儿我无心之失,也好帮你赶忙换一个。”
“琉月!”绛梅快步过去,道:“你怎的又闯祸!”琉月暗地里轻嗤一声,面上却已然换了副低头知错的面孔道:“姐姐,今儿琉月当真是无意的。苏姑娘的东西打了,琉月拿个十几文钱赔赔就是。”苏愿之蹙眉冷声道:“琉月姑娘,这不是十几文随便赔赔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的赔偿,而且,这也不是你能赔得起的。”苏愿之撂了话,便径直拿了簪子回屋去了。
琉月见事情多少有些闹大,心下也有些慌乱了,她的确初时也只是想撞她一下而已,也没用什么力气的,哪知苏愿之在那要紧的当口竟然在出神,手上也没抓稳了自个儿的宝贝簪子,就给她这么轻轻一撞就落地、还摔坏了呢?她不禁有些心虚,开口唤了身旁人道:“绛梅姐姐。”绛梅瞥了眼拽着自家胳膊半撒娇半求助的小丫头,没好气道:“方才的劲儿头呢?哪儿的凉水,能叫你琉月姑娘的火消下去?”“姐姐,琉月,琉月不是故意的。”“你说哪桩?同我拌嘴,是,当然不是故意的!早就是习惯成自然了吧!”琉月畏缩着又往绛梅身上挪了挪,道:“姐姐,但方才琉月真的是无心之失……”“得了吧你!”绛梅道:“我长你四岁,咱俩一块儿长这么大的,姑姑又早逝,天底下,不就我和你最亲?你那些个心思,不管你怎么藏,也藏不过我的眼睛!”她忽而软声道:“琉月!不是我说你,你也十三岁了,”绛梅用指头戳了戳琉月心口道:“你这心里头,就没点算计吗?你也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十七八的时候,府上难不成还会留你?殿下八成要交代人给你物色个去处的!琉月!我说过多少次了,是不是方才我还与你说的来着?殿下的身份,不是你能攀得起的!”“那她就能攀得起!”琉月脱口而出道,忽觉不妥,继而又软下声来,携了些哭腔,楚楚可怜道:“姐姐,我也是良籍,又不是天生的奴才,她家里头也不是一官半职都没有的一介穷布衣吗?为什么她能,我就不能?”绛梅摇头:“傻丫头,你以为她就能爬上翊王妃的位子?你也不想想,殿下原定的可是元家!那是什么身份地位,寻常人家的女儿,王妃的位子开始想都别想。”“可……”“别可是了琉月,你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倾心于殿下?你喜欢的,不是殿下,而是殿下的威风,还有你心底里为殿下莫名而来的骄傲罢了。”“莫名的骄傲?”“好了,别胡思乱想了,阿岚叫我了,我先去了。”她松了琉月,冲角门那眉目清秀的青年奔去,她听到身后琉月喊道:“你就知道你的阿岚!”继而驻足,回头斥了句“不许胡说”,便有些红了双颊,但到底还是等待不及,往思念了小半月未见的青年奔了去。
琉月回转过身来,一壁不满的嘟囔着,一壁拾掇着屋子,绛梅说她痴心,可绛梅她自个儿又何尝不是,自阿岚被李宬安派出去做事情起,绛梅就没好心情过,就譬如今儿早跟她凶巴巴那一回,琉月暗叹,果真是当局者迷,绛梅说她的时候看啥都门清的,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也迷了吗!
拂棠阁中,少女的梳妆台上,断簪静静的躺着,依旧留存着她的芳华美好,不经意间,小小的纸卷儿滑出簪身,流落少女的手掌心。展卷,仅见一“元”字。
元,元家。
自小带在身边的东西里头,竟有暗藏的玄机,难不成这是父母留与自己的线索?
苏愿之兴奋非常,立马便收了方才因簪毁的凄恻模样,这一高兴,苏愿之便看自个儿住的那死气沉沉的拂棠阁不大顺眼了,是而自己做主稍改了改。李宬安的书房她更看不顺眼,所以渐渐去的次数也少了,若非李宬安言书房隐秘,她便是如何也不会去那冷清地儿的。虽然李宬安是果真喜凉,但也不能说堂堂王爷的书房只有一组书桌、两排书架连待客的一桌双椅,那也太说不过去。不过,这李宬安的脾性苏愿之是当真摸不准,故而也不敢动。且拂棠阁也是,到底还是李宬安的地界,所以也就只能说在原基础上加了些修饰,还是可拆卸的,原先模样并未触动。
翊王李宬安班师回朝当日,京中上下皆忙碌纷纷,却又四下充斥着洋洋喜气,个个眉目间流溢的兴奋,就仿佛是自个儿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一般。李宬安经一众礼节性质的宴会后,即使因有伤在身受诸位理解,多少“饶”了他些烦人事务,终也还是折腾他了许久。自清晨天明入京,至天大明时受恩准策马入皇城即速抵达朝廷之上,再至几巡筵席庆贺,终了回府已然是晚膳后的事情了。
李宬安自一进门起便见苏愿之一直盯着自个儿瞧,是而觉着甚是奇怪,问道:“你老看我做什么?”苏愿之笑出声来:“我在想你晒黑了多少来!”李宬安冷冷瞥她一眼,轻哼一声,挑帘进了屋去,还听得苏愿之在身后道:“不过没关系的,你一个男人家,要白净做什么。”苏愿之这丫头,自与他熟了些,便常拿他说笑,他却又不能如何,只能故作未闻。
想是众人如何也料想不到,“战神”李宬安回府的头一件事,便是先行教人服侍了沐浴。他喜净,在边关风吹日晒雨淋了这样久,又历经了枪林弹雨,条件艰苦,许久未能好好的沐浴一回了,故而就算身上负伤,他也硬是在浴房里洗了半个时辰方出。
阔大的书桌上只摆了笔架、砚台及书本叠齐的书册。其余好大一块空处,摊着一张阔大的纸,上书点点线索,之间随意用线条勾画连结,凌乱却又多少有些条理。李宬安径直走过去,取了桌角一盒子轻启细瞧——正是那断了簪身的梨花簪子,及中嵌的纸卷。
不知何时苏愿之已从认真研究她的乱线条中出了来,走到李宬安身旁,亦也是此时,李宬安方发觉自己对眼前的少女已然没有了常有的戒备,此也令他多少心惊。他抬眼看了看面前人,见少女唇齿轻启,对他道:“殿下,我想,要不就顺着这条线,查一查元家的案子,说不定与我父母有关呢?”
李宬安放下精致的簪盒,想了想摇头道:“可苏家并未有参与过元家的案子。苏氏一脉祖上曾遭逢大难,罪责下来几致灭族,好不容易保全,家中早有凡事无关则不轻易触及的不成文家规,按理说,不会轻易插手这些毫无关系的事情才是。”苏愿之颔首道:“所以我也想不明白,但既有了这条线,倒不如查一查,说不定也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呢?”她瞧了瞧李宬安,李宬安想了想,终还是点了点头。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这样久来,他左右躲避,还是不可避免的要触及元氏的案子,他是怎么也逃不过要去直面、调查那已然快要深埋、消逝在岁月长河之中的往事吗?
逝者已逝,再行调查,牵连诸多,不免又要伤及无辜者,对此,他的确是不愿的。但细想来,当年元氏一族的无辜之人,又有何人去怜悯呢?不过也就单自己一人,偶有怀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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