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这个东西,我通常是抵触的。我觉得它剥夺了我的乐趣。
对于一件陌生事物,我喜欢琢磨半天,然后终于弄懂,惊呼:哦!原来他妈的是这么回事!
这时候匡总如果在场,通常会鄙视地看我一眼,无奈地骂一句:傻叉。
通常,在我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匡总已经悄悄看了十本书,从入门到精通。他静静等待我的发问,但我不问。
和这样的人,你不能正面交锋,否则就是自取其辱,地铁卡碰到闸机一样,智商余额一目了然。他学习能力太强,把玩知识,跟屎壳郎玩粪球一样轻松。你跟他拼知识,你就是那个球。
克制他的唯一方法,就是从容。每当他忍不住要说,你就一摆手,诶,我并不想知道这些知识。这样他就会被过度掌握的知识反噬,精神饱受折磨。
不过现在他从容多了。大概是掌握知识这件事,对他来讲太容易,轻松功成名就,所以就腻了,不爱了,男人嘛,都这样。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
很多自尊心强的人,如果不幸遇到匡总这样的同学,幼小的心灵就会遭到重创。但我不会。我练出来了。在没有遇到匡总之前,我就遇到大量类似的物种。
不过当时是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我是认识学校扛把子的人,他们轻易不敢在我面前卖弄知识,把我逼急了,我会找扛把子咬他们。他们只敢在考完试故意说“哎呀不好了我错了一个判断题这下不能考满分了”。哼,幼稚。
匡总和他们不一样,他是真知识青年,是可以利用知识武装自己,进行实战的。就拿玩德州扑克这事来讲,匡总还是老套路,偷偷看了十本书,把健哥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告诉健哥,不学习怎么行呢?
健哥发愤图强,也看了半本书。结果被打得更惨。那必须的啊,半本书能他妈和高手对战么?又不是《论语》。何况他那半本,也包括在匡总看的十本书之内了。
健哥还是聪明的,大概是长期受到我的智慧熏陶,迅速发现了不对劲,从此不再看书,无招胜有招。人家练了十年咏春了,你刚练一年,拼手速能行么,脸给你打肿。你只能撇开招式,找个大铁锤砸他,跟他比狠,他手速再快也没用。
知识这东西,多数时候高效,但也有盲区,甚至雷区。过于依赖也不行。
比如你要到某个目的地,一个人告诉你,就走这条路,能到。另一个人告诉你,这条路上啊,全是坑。这两人,都没说假话,只是都说了一半。你听前者的,摔死你,你听后者的,就不敢上路了。没人会告诉你,这条路有坑,但是能到,哪里哪里避开就行。
都告诉你了,你把路走了,他走啥?
所以功成名就的人总是告诉你各种经验技巧,就不怕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怕。因为这些技巧,你他妈掌握越多,越是完蛋。你以为他那条路有捷径呢。他唯一不会告诉你的,就是他走那路,已经走了十几年了,踩的坑多了去了,就算是个傻子,有他那耐心,也能走到终点。
他好不容易走到终点,成了大师,一路跌跌撞撞,良心早摔坏了。至于精神,通常会分裂出两种形态。一种是骄傲型,他会告诉你,别他妈走了,我都费了好大劲,你不可能走到的,换条路吧。另一种是阴暗型,他会告诉你,相信自己,勇敢去吧,皮卡丘,你一定会成功的!说完之后,躲在草丛里看你摔跟头,真好玩。
所以我从来不盲从知识。信不过他们。我自己探索。实在不行,我才会找匡总解惑。
不行的时候还是有的。
比如我用微波炉蒸包子。怎么蒸,水都不热。我加大功率,还是没用。我只能问匡总,为啥我的微波炉没坏,却无法把水加热呢?匡总就问,用的什么容器。我说不锈钢啊。匡总讳莫如深,微微一笑:没把自己电死?我说没啊,有点奇特的爆裂声而已。
于是我去百度一搜,哦,原来微波炉不能用金属容器,知识真神奇。必须足够无知,你才能体会这种妙手偶得之的喜悦。
还有一次,我不记得谁给了我一个加湿器。这东西对我来讲没什么用,我是油性皮肤,不缺水。但我又不想扔了它,觉得它一定可以发掘出更有价值的用法。
果然,机智如我,很快想到一个妙用。就给它装满了精酿啤酒。多妙啊,既不伤肝,又能过酒瘾,呼吸着清新的麦香,如同徜徉在比利时乡间的田野。
出去玩了一晚上,深夜回家,一开房门,房间里面跟他妈仙境一样,雾气蒸腾,伸手不见五指。我大喜,猛地呼吸一口,呛得差点没把肺咳出来。我沉思良久,为什么会这么大的雾呢?为什么用纯净水的时候,水汽很快就会消散,酒就不一样呢?后来捂着鼻子,一摸床上的被子,黏糊糊的,才恍然大悟,他妈的,有糖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啤酒里有糖分呢?
这种恍然大悟的乐趣,从小就读过十万个为什么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说到顿悟的快感,最极致的一次,是刚到北京那会儿。
和别人合租,热水器坏了,大家都不肯找人修,房东也懒得跑,说自己太忙了,百十块钱的事情,几个人凑一下就找人修了。大家怒骂房东,唯独不谈钱。我说实在不行,只有我出马了。
果然,我一出马,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其实就是接触不良。大家都啧啧称赞。我说这有啥可说的,咋说我也是哈工大毕业的,虽然学的是文科边缘专业,但是受到工科浸染了啊。话音刚落,卫生间热气腾腾,并发出类似高压锅的呲呲声。大家说不好,牛逼要炸。果然,还没来得及关电闸,就听到一声闷响,炸了。
但不是我们洗手间炸了,邻居洗手间炸了。这个事情,我苦思冥想了一个月,才想明白。修是修好了的,但是当时热水器里水很少,一加热,就开始出来蒸汽了,蒸汽倒逼水管,终于,行到水穷处,就爆了。这事后来成了个悬案,邻居不明白,冷水管怎么就爆了,还冒热气。
走近科学都解释不了这种异象,只能用风水解释,这是煞啊,破了也好。破财消灾嘛。
这都是往事了,现在的我,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热衷于探索科学了。该探索的,也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有时候也会为自己掌握了太多知识而感到无趣。真不该那么勤奋的,最近连日食和月食的原理都弄明白了。
和我相比,健哥是幸运的,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有一次去潘家园,健哥跟我一起逛旧书摊,买了一套很旧的三国演义,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健哥对这套书很好奇,看了又看,随时准备发问。
我有点心虚,因为对于旧书这个领域,我也不是很了解。平时装习惯了,总是一副对古物很了解的样子,遇到别人在网上咨询,我还能百度一下,现场发问,八成要露底。
但是健哥终究是善良的,他没有让我难堪。观摩了那套书许久之后,终于问出心头疑惑:你说这三国,是哪三国啊?
我惊诧三秒,然后顿了顿,略作沉思状,一板一眼说出魏蜀吴三个字。健哥大叫一声卧槽,这你都知道,书读得多就是牛逼!我说,略懂略懂,你以前没看过三国演义?健哥说看过,记不清了,以为是刘关张三国呢,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三个人好像是兄弟,最后也没打起来。
我拍了拍健哥肩膀,说,挺好的。这些东西,知道了也没用。阳光照在健哥的脑门上,闪闪发光。我又有了新的思考:健哥这智商,脱发没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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