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他伸手像擦汗一样擦掉啤酒瓶上液化的小水珠，然后将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都添满啤酒，把一杯推向对面。他盯着啤酒里上窜的气泡和冰激凌一样的啤酒沫看了好久，终于，那些啤酒沫像吹胀了的气球一样一点点绽开，表面趋于平静，慢慢露出下面浅黄色的液体。他举起杯，向对面的人和那人的耐心致敬。

他一口差不多喝掉了一半，然后重重的放下杯子开始说出第一句话:“我梦游很久了。就是……”他停下来好像在组织语言，犹豫了很久他又接着说:“就是我好像会随时进入一种梦游的状态，在干着其他事的时候，会突然像睡着了一样，意识突然没了，等醒来的时候我也许是在干别的事，但这事是怎么开始的，开始多久我都不记得了。”他说完以后颓废的靠到椅背上，伸手刚刚能够到杯子，他又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大概就是这样。”他的语气很失落。

“和我以前的症状一样，我们很难想起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经历过什么。”那个人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啤酒又差不多喝掉一半。

“不是很难想起，是根本不会想起。”他又挺直腰给杯子倒满啤酒。

“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出现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发现的?”那个人询问的语气很温和，声音里的温度也让人很舒服。

“第一次是在半年前的夜里，那天是一月十一号，我工作很晚，回到家以后倒在床上就睡，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睡在了沙发上，我当时认为是自己太累了，自己也的确是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手一直攥着杯子，冰凉的感觉透过手掌，神经传到大脑，给他带来真实的安全感。

“后来你发现那其实是你噩梦的开始，而非一次踏实的睡眠。”

他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月，都只是在夜里我睡着以后，而且都是在我家，我那时候把原因归结为工作太累，所以我后来忙完手头的项目以后马上请了半个月的假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就在我收拾东西准备出国旅行的那天出现一些让我惶恐的事。”

“嗯?”那个人把啤酒喝完了然后把杯子放到一边，准备专心听下去。

“我去了我朋友家。不，是我在朋友家门口醒来了。我醒来的时候朋友正给我开门，还问我怎么没有出国，我瞬间就知道更不好的事情出现了，然后把朋友搪塞过去以后就赶快回到了家。在路上我一直努力回想，只能想到我之前在收拾东西准备赶飞机，至于我什么时候离开的家，又是怎么来我朋友家的，我完全不记得了。”他又喝了大半杯啤酒，眩晕的感觉也让他觉得幸福，至少这感觉是真实的，他这样想。

“我们进入那种‘状态’以后是有意识的，和我们平时生活中一样，我们还拥有行动，语言，学习的能力，但这些却不受我们大脑支配，好像有另一个人在支配我们。‘意识’也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那个人这样形容道。

“看医生完全没有用。”他很绝望，然后又充满期待的问那个人:“你说你以前跟我一样，那你是怎么好的。”

“我没好。是更严重了。”那个人轻描淡写的说出，然后又一笔带过的提起自己的经历:“我曾经在游泳中突然醒过来。”

“什么?！”他吃惊的看着那个人，而那个人的面目在他眼中一直很模糊，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真的害怕有天我会死掉，真的，有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坐在阳台的窗户上，醒过来的时候我差点掉下去，而在那种状态下我真怕我会纵身一跃。”

“可能会随时死去啊，我也想过。但你现在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那个人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或许你已经死了。”

他突然睁大眼睛，瞳孔收缩，眼中那个人原本模糊的形象突然清晰起来，他突然大喊:“你是谁！”

他手里还拿着没有开启的啤酒瓶，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家里，但他记得刚才还在那个心理医生谈话。怎么回到家里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操！”他把啤酒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淌开的啤酒沫和碎开的瓶子在地上共同绽放出一枚阴险的花朵。

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