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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介|《将军族》:书写小人物身若飘萍的创痛

小说评介|《将军族》:书写小人物身若飘萍的创痛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12-29 16:43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将军族》,陈映真 著,收录于《将军族》,九州出版社,2020年6月)

    他和她都不知对方的真名实姓。他唤她小瘦丫头,她叫他三角脸。这般外号正是游走江湖之人惯用的称谓。它们道出了一个龙蛇混杂的底层世界,那个世界里讨生活的人彼此间除了隔阂和戒,也就只剩下心身两面的放浪如素了。

    三角脸在这样的生活状态里逐渐苍老着。苍老尽管是岁月的刻痕,他却未曾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老去。康乐队里的女孩和年轻的乐师们,他们互相泡在一起的欢悦让三角脸感到寂寞,并未使得这个从大陆来台的老兵生出老迈的心绪。因为他和其它队员一样,一向是个狂嫖滥赌的独身汉。他也编扯过不少马贼、内战、私刑的故事,吸引着那些女队员们“张着小嘴,听得入神”。这些朝向一颗年轻心态的赏心乐事没能让三角脸得到任何一个女队员的青睐,于是,三角脸在壁板上挖了个小洞,看小瘦丫头睡觉就成了其内心一个可怜的隐秘。

    直到那个有月亮的晚上,他和她并肩坐在沙滩上,她非要他讲一个大陆上的故事。这个要求提的自然,许是平时听三角脸讲故事成了习惯,小瘦丫头的执拗让三角脸讲了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这个故事让小瘦丫头“很安静地哭着”。在这悲切的氛围里,三角脸“他的心才改变成为一个有了年纪的男人的心了”。陈映真给这个男人此时的心情赋予了“稳重自在”的称谓。这是一种转变,从大陆来台后,经由麻木的放浪自己到重建一个男人的责任,三角脸在小瘦丫头的泪水中寻找到了那个已有些面目不清的自我。

    这个自我在离乱的时代深深抑压在怀乡的哀愁里。它是三角脸对故乡的怀想,“要是那时我走了之后,老婆有了女儿,大约也就是你这个年纪罢”。三角脸的怀想让父爱成为充溢其心间的温暖。这时的小瘦丫头丝毫不懂得稳重回到三角脸身上后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关爱实则是遥远故乡的投射。她沉浸在自己那哀切的故事里,借着哭过之后的轻松,对三角脸讲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

    小瘦丫头讲着自己被父母卖给他人的经历,并且嗤笑三角脸根本不知道“一个人被卖出去,是什么滋味”。陈映真用“忧戚”营造出三角脸内心抑压住的痛苦,这是和小瘦丫头感同身受的痛苦,就像他来台后的幻灭,被时代抛置在思念故土的悲声里。

    陈映真在悲声中书写小人物身若飘萍的创痛,这创痛无根、无家,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的推动下将小人物置身于悲惨的境地。这股力量给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带去羞耻和破败。他们一个在流徙的岁月里老迈衰朽,一个失去了一只眼睛。创痛让他们懂得了对方,懂得了在苦难和丑恶的支配下他们在人间根本就无路可走。

    在康乐队的时候,小瘦丫头对三角脸的认识大多建立在提防的基础上。她防着这个已属老迈,又找不上别人的大陆人。可她仍然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三角脸。因为他们二人在康乐队里同属无人理会的小人物。三角脸老态毕露,小瘦丫头又小又丑。这般毫不起眼的两个人虽说隔着一道无形的戒惕,交流却在心生防备的距离内自然地产生。这大概就是身历创痛之人必然的亲近吧。

    亲近中,小瘦丫头时而沉吟、时而谑笑地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台湾本土女孩在尘世挣扎的悲凄。不愿卖身的小瘦丫头以自己的逃跑给家里带去了无休止的灾殃。小瘦丫头天真的认为,只要能把父母卖掉自己得到的钱款还给别人就能消弭这场风波。然而,当她拿着三角脸留给她的退伍金回家,才知道,还债之举并不能息事。

    小瘦丫头被那个代表了丑恶势力的“他们”弄瞎了一只眼睛。直到“挣够了给他们的数目”才得以脱身。但她没有怨恨,她带着领会了五年前三角脸把退伍金留给自己的用心努力地活着,只为活下去同三角脸再见上一面。小瘦丫头的这份期待有着这个女孩深深的懂得,她懂得了三角脸那单纯的好心,这是一个真好的人浮沉在社会底层出于善意的认知而作出的决定。它昭示出小人物可贵的心灵、可敬的品质在浊浪滔天的人间犹如萤火般扑闪着不容玷污的微暗的光。所以,当康乐队的人都说小瘦丫头吃了三角脸的亏,只有小瘦丫头明白,三角脸的好是别人无法懂得的好。

    三角脸带着自己不合时宜的好离开了康乐队,任人不怀好意的评议与说道。那些评仪与说道陈映真未曾明言,却化作文字里对人世艰厄的指向,在三角脸此后几年求生的厮混中,成为他“真正懂得一个卖给人的人的滋味”的内心隐痛。隐痛中,三角脸和小瘦丫头重逢在五年后一场出殡的日子里。重逢让他和她都在对彼此的懂得中成长。这种成长超越了年龄的限制,无论愈显老迈的三角脸,还是出落的亭亭然的小瘦丫头,以各自创痛的心身在“懂得”这个层面走向了他们最终的归宿。

    这个归宿是看清了人间丑恶后毅然离去的决绝。小瘦丫头曾经谑笑地说出,若是三角脸借钱给自己还债,自己就做三角脸的老婆。这般谑笑在小瘦丫头其后几年创痛的经历里成为其心志愈坚的决定。可她明白,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不行了。心身的创痛并未稍减半分小瘦丫头对干净的向往,同时,也道出作者于悲愤中对一个干净的人间的寄望。

    “都像婴儿那么干净”。原初的混沌状态凝聚出痛苦的心声,它以严肃的面容映照现世的恶浊。唯有那个能寻获到干净的来世才能用真正的安详掩去现世刻印在心身两面的创痛。三角脸和小瘦丫头就在对下一辈子、亦即来世的展望中安详的携手归去。他们走得滑稽,却不失威严。这让他们的尸身在世人看来“规规矩矩,就像两位大将军呢!”世人的评议于说笑声里浮现出一个族群内在的严肃。他们善良、友爱、无私、坚忍,历经悲惨的处境依旧相信干净的人间不是期许和渴盼。它就在来世,一个远离丑恶,值得奔赴的所在。

    (全文完。作于2021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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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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