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豆腐倌儿

作者: 笔若莲花 | 来源:发表于2022-03-11 17:09 被阅读0次

    我老家那个小屯子里的豆腐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气的。

    豆腐出名,一个确实是豆腐好吃到“撑死人不偿命”(别的屯子的人嫉妒语言),主要是做豆腐这个人老吉头,做豆腐水平非同一般,更重要的,他是一个有特别经历与性格的人。

    老吉头不是这个屯子的坐地户,也就是不是土著,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搬过来的,据说是抗美援朝战争的支前模范,确实有些残疾。

    当时的生产队长见他还老实,也会说话,就留下来了。

    来到屯子里以后,也跟其他社员没有什么差别,正常劳动,正常过日子。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名,而且是放卫星一样突然成名,确确实实是典型的爆款红人。倒不是因为豆腐,而是一次完全的意外事故,他自己、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人红了,豆腐自然而然就红。

    文革后期,公社开忆苦思甜大会,每个大队选一个贫农代表发言,我们大队就选的是老吉头。

    正常讲,是选不上他的,但是没有人愿意去,哼,有他是五八,没有他也是四十,也就让他凑个数吧。

    第一次大会,正好新上任的县革委会主任(以后就叫县主任)也来指导,会场就在学校的操场,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下面坐满了学生和各个大队的贫下中农代表。

    公社主任主持大会,县主任讲话,接着就是贫下中农代表按顺序做忆苦思甜发言。原计划老吉头是第二个发言的,结果第一个发言的是其他大队的贫农代表,那天正好闹肚子,五分钟跑一次茅厕,公社主任一看,让老吉头第一个发言吧(电影剧本也想不到的意外情况)。

    就像某个替补球员,因主力队员不能登场、而他顶替的突发事件变成超级巨星一样的偶然。

    老吉头一上台,先给县主任鞠个躬,这是事先没有安排也没有想到的出其不意的创意,主持大会的公社主任和县主任都没有料到的举动,县主任觉得老吉头挺有礼貌的,就赶紧伸手跟老吉头握手,老吉头习惯了跟别人用左手握手,他刚一伸左手,公社主任反应就是比农民快,在旁边把他的左手扒拉下来,意思是怎么跟县主任用左手握手呢,不礼貌,用眼神让他用右手。

    这功夫县主任的右手已经伸到老吉头的眼前了,没办法,老吉头只好迅速用右手去握县主任的手,他的右手一伸出来,县主任猛地缩回自己的手,同时身子不由自主的迅速往后一退,脸色瞬间就变了色,旁边的公社主任也吓了一跳(如果这是个电影的话,县主任的特写镜头肯定是瞪圆了如同公牛般的眼珠子和扭曲变形了脸)!

    原来,老纪的右手是残疾,只剩下三根手指头,更悲催的是剩下三个还是三个半截!熟人每次见了都会不太舒服,更何况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在这种场合、在没有哪怕一丁点儿防备的情况下。

    不过,领导就是领导,没有惊叫出来,在读秒的时间内就恢复常态,居然能俨然很亲切(更像亲昵)地抓住老吉头右胳膊的袖子,晃了晃,台下的人把县主任的慌张、尴尬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啊,没想到半秃的手有这么大的杀伤力,真是很大当量级的TNT氢弹的效果。

    老吉头也被自己吓到的县主任的慌张模样吓一跳,像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效果一样(力量相等,方向相反),也愣了几秒种后,突然跺了一下脚,好像下了一个决心,也好像想把对领导的惊吓来个救赎,就慷慨激昂地念公社秘书给写的稿子。

    由于文化有限,虽然事先也结结巴巴连懵带猜地念了两遍,有的字不认识,认识的句子也念不顺畅,但是那时候包括他自己、主要是大队主任也没当回事儿呀,现在是自己难受,也知道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人也难受,又跺了一下脚,干脆把稿子往旁边一放,用自己的话说起来。

    谁成想说着说着,竟进入佳境,情绪就上来了(有点像《白鹿原》里的陆三到县城造反时的赶脚),旧社会如何受压迫、没有地种,吃不上饱饭、过年连一块儿豆腐都吃不上,穿不上新衣服,冻得嗷嗷叫,越讲越激动,突然,老吉头举起刚才吓了县主任一大跳的右手,“你们看,这就是旧社会被冻秃了的手啊......” 接着声泪俱下,继而放声痛哭,谁也没有想到他的代入感如此强悍,感动得底下也哭声一片,连主席台上的领导也跟着拿手绢的、用袖子的、干脆使手掌抹眼泪。

    大会结束后,公社主任激动得握着老吉头残疾的右手不住赞扬。

    县主任不仅没有怪罪老吉头,还指定他作为全县的忆苦思甜宣讲团成员,把他的原来那个发言稿让公社、县里的穿着四个兜中山装的秘书修改了好几次,变成老吉头的话,又专门教了他好几天,老吉头就到全县各地做报告了。

    谁都以为那次主席台上的唐突是个灾难,是个坑,哪成想主席台好像是发射台,把老吉头给发射成功了!

    老吉头从此一炮走红,就像今天突然窜出来的网红一样,或者基因突变产生的新物种一样,让他自己和他人都措手不及。

    这期间,老吉头的外号也声扬全公社、甚至全县:“三指禅大王”,说他一发功,就把县上的领导都给震一个跟头(大家猜测应该还是吕老师给起的,但是他死活不承认。其实,老吉头的手指头根本不是冻掉的,原因嘛,以后有机会能再说)。后来又有一个顺口溜:“贫农代表一伸手,主任也要抖三抖!”

    那时候,老吉头还不是做豆腐的,后来,忆苦思甜运动结束了,也没有机会做报告了,老吉头载誉回到生产队,继续当普通的社员,劳动挣工分。

    老吉头挺失落的,或者说有点儿失重,公社主任也有点儿不得劲儿。

    过几天,公社主任到县里开会,拐弯儿抹角向县主任提起老吉头,县主任说了句:“真是个人才,当个普通社员真是可惜了,就是没文化。” 公社主任赶紧掏出来笔记本记下来,回来就找大队主任,说县主任有意向,让给老吉头找点轻松的活儿,并翻开笔记本在大队主任眼前晃了晃。大队主任一听。县主任都下旨意了,公社主任还专程传达,这还了得,但是大队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安排啊,突然想起来,老吉头忆苦思甜报告说豆腐都吃不上,就让他去豆腐坊做豆腐了,又清闲,又可以多吃几口豆腐。

    于是乎,老吉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贫农代表变成了豆腐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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