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魂魄时常飘回到故乡,青瓦片铺满了落叶,老屋屋檐的雨水顺着青瓦片的凹槽,滴下来流成一道道江河,我卷起裤腿将脸盆放在地面等着雨水,水珠迸出湿了我的衣服,寒冷侵入肌肤让我咬紧牙齿。
鸡鸭鹅像流浪的孩子在老屋土墙外活动,鸭子的嘎嘎声刺破树的耳膜,树的黄叶纷纷飘落到泥土,白鹅守在不远的池塘,头顶的红冠宣誓着主权,抵挡鸭的进攻。鸡则带着小黄鸡四处训练,青烟在院子中蛇一样蜿蜒升起摇动天空,动物们才肯纷纷归位。
我的爷爷,他身体削瘦,脸上布满了沟壑,眼睛凹进眼眶,布满血丝。他喝酒的名气传遍整个村庄,他年轻时做过很多出力的活,老了之后,身体弯成了一张弓。他站在小卖铺的柜台前一个花生米可以喝一气酒,接着给了我一个糖块吃。他住在老屋里,关掉不明亮的灯泡,躺在床头点燃系着烟袋的烟杆,我在屋外能看见红色的火头忽明忽暗在闪耀。
我有时听见奶奶埋怨的声音,她生怕爷爷点着了被子。我的奶奶不认识一个字,每天早晨坚持祷告,好多次我看到早晨她跪在地上念念有词,阳光穿过老屋的窗户洒向她的头发及后背,老屋内的灰尘变成金子,熠熠生辉。她时常带着我去教堂祈祷,后来她买了新约全书,我认识字的时候叫念给她听。并且学会了一些圣歌。
我的父亲在外墙理了灯泡,夏天的时候灯泡代替月亮,微弱的光芒照在人的脸上可惜分清鼻子和眼睛。他在外干活回来很晚,我们将小方桌称之为坐床的东西搬到院子中,炒了两个菜常常是油炸花生米和豆腐端在上面,他斟满一杯酒,分两次喝尽,如释重负。
农忙的时候,我的本家叔叔婶子和我的父母相互帮忙,我们将稻谷统一拉到院子外,变成一个集体,不分彼此,我们从老屋里理出电灯泡挂在树上,旧衣服包住脑袋,将一捆捆稻子按在脱粒机上,烟尘弥漫在空气中,声响巨大,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我的爷爷先是去世,那时我们已搬出了老屋,住进了不远的新房,他和奶奶还住在那里,爷爷病重的时候拄着树棍我搀扶着他,我屏住我的呼吸,觉得他的身体很重很重,举步维艰。我让他坐在石头上,他有些迷茫的看着远方。我的爷爷终究是去世,我的记忆还定格在那里。
我的奶奶成了唯一的居住之人,秋风路过的时候,我抱着很多书又搬到了老屋,空荡荡屋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我用书本拼成枕头,我取出一册抱在怀里躺下,暗夜中祈求梦笔生花。雨水从老屋的顶上开始渗漏,棕灰色的梁在昏灯的余光中变得更加暗淡。我的奶奶已经分不清世事,她关掉灯像爷爷一样侧躺在床沿,屋内如漆一片混沌,阵阵的咳嗽声才能证明她的存在。
我的爷爷去世近二十年后奶奶也去世,雨水冲刷后,院子的土墙渐渐不支,成节的倒塌,老屋空无一人,两面主墙也裂开了口子,门早已不起了作用,打扫干净,父亲将门打开,任由狐鼠出入。
老屋的寿命也走到了终点,我们将老屋拆掉,盖上新房子,老屋已成为过去,只砖片瓦,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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