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盼望的一件事,是周末的傍晚跟着父亲一起,去离家500米开外的小山岗接大姐从县城回家。
我家在农村,兄弟姊妹六个,大姐1953年的,排行老大,我1967年的,排行第五,我和大姐相差14岁。由于家里孩子多,大姐读了小学就再也没有上过学,一者,能减轻家里的负担,二者,能帮衬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贴补家用。
然而大姐不安分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村子里搞个演出汇报啥的,总爱凑个热闹,间或也去唱个歌啥的,一来二去唱出名了,于是,成了公社(现在的乡政府)随叫随到的免费小演员,公社的干部也都喜欢她。
后来,有军工企业进居我县,我姐做为当地文艺人才,被推荐进了工厂,印象中是在工厂里任团干。
于是就有了文中的第一幕。
听二姐三姐四姐说,我在家中是最懒的一个,课余或者放假期间分配给我的劳动任务总是完不成,最后都是三个姐姐帮忙着做完。但唯有接大姐回家这件事是最积极的。
县城离家约七公里,那个时候没有车,我姐每周一至周五需要居在城里,然后周六下班后,从县城步行回家。冬春季节,昼短夜长,刚下班一会儿天就黑了。于是,父亲就会带上三、两孩子到村口山岗上接大姐。
和父亲去接大姐最多的是我和四姐。我不知道四姐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接大姐,但我知道,我是因为大姐每次回家都会带上好多好吃的,比如高梁饴糖、大白兔糖,还有吃到嘴里甜到心里的大西瓜。这些零食和水果在当时那个年代的农村都是极其罕见、极其珍贵的,我因这些好吃的东西而在村子里的孩子中独显其大。因此,周六等待大姐回家就成了我一周当中最期待的时刻。大姐拎着水果,款款从薄雾中走来,成为了我心中最美的画面。
“接大姐”,三个最动听的字一直伴随我到初中毕业。其实我接的不是大姐,而是大姐手中拎着的西瓜。
改革开放以后,军工企业面临改制,很多军工企业不再生产军工产品,而要改为生产民用产品。为了找到更适合生产和销售民用产品的平台,我们县的军工企业搬迁到了外地。我姐也随着企业离开了家乡。
明月夜短松岗还在,但薄雾中依稀走来的再也不是我姐。
后来从我姐给父亲的来信中知道,我姐一定要让父亲给弟弟妹妹们读书,一定不能让弟弟妹妹们成为文盲。她们的工厂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岁月,我姐在这些艰难的岁月中自学到了大专毕业,然后我姐的孩子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厂子由亏转盈,成为了当地有名的企业,我姐也多次被评为优秀干部。从这些来信中我也得知,尽管我姐有了自己的家,生活也有过很多的曲曲折折,包括生病和手术,却从没有间断过接济我们,直到我们都长大。
于是我姐成了我生活和学习中,乃至后来的工作中,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偶像,是她点亮了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后来,我姐退休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虽然她间或也会回来看望父母、看望我们,却总不能在家多待些日子。其他兄弟姐妹五个也屡屡速速成家,有了各自的孩子和家庭,也有各自的工作,想来一次说走就走去看大姐的旅行也着实不容易。就这样两地分居着,两地思念着。我这时才知道,再发达的科技也代替不了相守。
很多时候,我隐隐约约总会嗅出身边有犁子的香味、香焦的香味、西瓜的甜味,吃着现在更高级的糖果,却始终吃不出高梁饴和大白兔的芬芳。我知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什么时候,明月夜,短松岗,能看到姐姐从薄雾中走来,手上拎着一蓝子芬芳无比的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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