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卫第一部电影我已经忘记是什么了,很可能是《花样年华》。你知道 16、7 岁看家卫是件很前卫的事情,尽管你只能透过镜像去看他,后来等到时间越来越长,才发现家卫的电影越来越孤独,对,没错,他的电影永远都是孤独的群像。我从来不敢尝试去写他,倒不是不爱他,而是爱得过深之后才忘了他给过你的孤独,孤独如何宝荣与黎耀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寻找伊瓜苏大瀑布;孤独如苏丽珍和周慕云,对倒着街灯下的身影也一展莫愁;再孤独也不如何志武和欧阳锋,一个失恋就要奔跑,另一个为爱远离江湖;就连宫二也是孤独的,她没有去强迫自己拥有整个武林,因为她尝到了爱的滋味。
哪一个是家卫?我一点儿也不想用电影语言来形容他,更不想把他的精神世界构造在他的角色之上,正因为如此,我对他似乎没有一个恰当的形容词。过了许多年后,我可能会害怕认识他,因为没有他,我不会爱上电影的。全世界疯狂爱着他的何止我一个,欧阳锋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我倒不这么看,毕竟我看家卫的电影以来,从来都是寒的,他从来都不会给我暖的时刻,可能有那么一幕,阿菲拖着行李箱站在便利店前,望着 663 时,他对阿菲说,去哪儿都可以。
家卫,戈达尔,安东尼奥尼。
就连狂人昆汀·塔伦蒂洛也曾对家卫的电影恋恋不忘,还发表过视频来讲解《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他说家卫是香港新浪潮电影的开创者,他汲取了戈达尔等导演的电影语言,把城市和人当做创作背景,从而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探寻之旅。 家卫说过最酷的一句话可能是:我做编剧快做吐了,才会去做导演。 所以人们常常不理解他的电影为什么不用剧本?台词也都是临时现编。 或许这就是法国电影所给与他的浪漫情怀,看他的电影,感受何其重要,文本,只是一纸感情宣言。
他和梁生同属巨蟹座,水相星座所拥有的细腻,敏感,脆弱一一在他的电影里所放大,他尽可能地克制,让熟悉他的朋友了解原来凤梨罐头和感情是一样的,过了保质期便不再保鲜。 戈达尔说一把枪和一个女孩,就可以构造一部电影。 说来也很难相信,这样的电影属于什么类型呢?于是他在《狂人皮埃罗》把这两个东西做到了极致,青霞拿过枪,戴着一头金发,和阿武在酒吧有过宿醉。而其余的电影,家卫再也没有用过枪,可能他觉得枪太重,拿起来太拘束。于是家卫和戈达尔,不再以类似挂钩。 安东尼奥尼呢? 《夜》《奇遇》《蚀》都是精神世界和现代社会的对立关系,男女是构成这个对立关系的符号,只是那些空镜头,构图和色彩都能在家卫电影里找到类似的画面。
《爱神之手》里的巩俐,《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穿着旗袍行走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摇摇晃晃,却别样美丽。她们更像是后现代的让娜·莫罗,或者莫妮卡·维蒂,一种安静的状态便足以温柔地杀死你。
逢人都会唠嗑一句:你认识家卫吗?
“哪个家卫?”
“自然是你知道的那个家卫。”
“噢,认识但不熟。”
“就是那个走哪儿都戴着墨镜,一米九的个子。”
“他为什么走哪儿都戴着墨镜?”
“不然人们怎么知道他是家卫呢?”
就算和不熟悉家卫的人在一起聊天,他们也可以让我找到在家卫电影角色身上的影子。要说我最喜欢哪个角色,我可能还是最喜欢何志武,一来他没有负担,二来他看人看事总是简单得很。这样的人你总是难以看到,所以才会觉得有趣。家卫拍电影以来,剧本用得少,跟着他的演员们总是叫苦连连,后来他连指挥一个演员都不太愿意,只是反复不停地拍同一个镜头,以至于演员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演。后来我也尝试着用他的方法代入到自己的创作当中,一个场景,一段对白,重复,重复,不断再重复。无奈,我仍然无法像他那样自由地切换。后来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家卫就这一个,我做不来。
20 岁,我遇到 Pommy,她是我遇到过最爱家卫的人之一,但她看家卫靠感觉,她最爱的是角色是天使 5 号,吃着薯条都那么酷的金发女人。
可我也不能断定她一定最爱天使 5 号,只是因为她模仿得像?可后来我发现她模仿慕容嫣也惟妙惟肖,她从来不说自己最喜欢谁,因为对于善变的我们,经常神经错乱把梦境当成现实。
那几年成了我们最欢愉的时光,谈家卫电影里形形色色的人物,谈着会潸然泪下,会从黎明到黄昏,这就像我们的宿命。遇见,因为际遇;成为,因为个性;释放,因为家卫。或许我们也没想过,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家卫说只有 0.0001 公分,而我们只说了一句话:原来你也喜欢家卫的电影!
家卫说香港和上海,是他逃不过的地方,所以黎耀辉最后独自一人回了香港,苏丽珍最后回到上海已不见周慕云,所以他才会住进 2046 的房间里,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其实到头来,他发现这都是无用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够忘记,感情固然像凤梨罐头那样有保质期,可对欧阳锋来讲,他的大嫂就是他一生的牵绊,最后在西风飘渺的沙漠里,他对黄药师,对慕容燕,对浪子杀手,桃花这些匆匆过客来讲,都不再承诺他有能力去帮每一个人解忧。于是我思考很久,家卫,到底哪一个角色才是真正的你?
宫二十年才成为宫二,叶问要用一生来与宫二交谈。 家卫十年才出现一次,过去的二十年里,他都不需要抹去自己孤独的影子。 周慕云是最像他的,但绝不仅仅是他,欧阳锋是他最真实的自己,可他宁愿用哥哥来成就这个角色,说到底,没人想在镜像里面再看家卫,他是镜头中的西毒和宗师,可在生活中,他谁也不是,他爱大口抽烟,他没有那么忧郁,他也没有大家想象的浪漫,这实际上就是他的本身,对谁也不称赞,对谁也不褒奖,即使是梁生,他们也都只是影像里的两个人。
有时候看家卫的世界是与尘世隔离的,他一辈子都在拍人,男人和女人;一辈子都在城市兜兜转转,重庆大厦,菲律宾,纽约转角,上海回廊,佛山长街;最后他可能会在荒漠落点,以欧阳锋的姿态去看待俗世竞争和情感缠绵,但他不会像欧阳锋那般孤独,他有爱人,有朋友,有电影。
记得七月夏夜,听到阿飞和我们说无脚鸟的故事,我以为无脚鸟只在阿飞的世界里才有;后来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脚鸟,只是它从来不让你轻易发现,从那时起,我对家卫的印象便模模糊糊,梁生说他和家卫不需要说太多,因为他们都是活在荒芜里头的人,梁生在他的世界里一直形影不离,可能因为一句话,梁生便会倾其所有。哥哥走得早,他是家卫电影的雏形,他从来不怕传统和现代社会的对立,于是阿飞和欧阳锋,还有黎耀辉,让他走到了世界的尽头。曼玉不再出现在镜头里,可她也说过,家卫告诉她什么叫演员;嘉玲嫁与梁生,她总在怀念他们和家卫创作的日子,她说家卫让她明白自己原来也是个女人;青霞就像朵红玫瑰,刺眼夺目,慕容燕和慕容嫣,都是她 ;还有阿武,他自打认识家卫以后,再也不轻松地以貌示人,似乎他真的成了何志武,只在日本的某个街道,某个码头上。
在我知道家卫的这些日子,他给了我很多抽离的瞬间,这种瞬间,似乎我再难寻觅到。 我很羡慕欧阳锋,他的过客,普通而迷人;但我最羡慕黄药师,他不可捉摸,让人猜不透心思。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黄药师,被慕容嫣爱过,和欧阳锋醉过,也爱过桃花,可最后他没有再轰轰烈烈地现身于江湖,而是在桃花岛潇洒流放着自己的灵魂。
家卫还说过:如果我拍恐怖电影,一定很精彩,可我不会去拍。
多年来,我一直把家卫当作一个代号,正如他镜头里所有的角色一样,他自己也成了一个代号。后来他有意把自己隐藏起来,脚步放得很慢,我也不知道多久能看到他,他从一年来一次,变成了三年,五年,十年。我出生时,欧阳锋和 663 同时到来,那一年,家卫真正地成为了家卫。而现在,他无意中摆渡了一些人,摆渡他们怎样去看别人的故事。
只是那些看别人故事的人,在很多年后,依然远闻于江湖之中,有一个戴着墨镜,身高 190 的男人,他叫王家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