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沉默的母亲
后来我回想那个梦时发现我错怪小昌了，其实那个梦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噩梦是我那段时期现实中的孤独和无助情境的另一种形式的体现。
从我后来有限的人生经验中发现那种儿时产生的心境一直伴随着我。当时我在家里的并不受重视，他们只关心我是否吃保穿暖，其他的并不管我甚至忽略了我的存在，尤其是平时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母亲，在那段时间内对我不闻不问，只要我按时吃饭按时回家，其他的并不多说一句，与之前的唠叨形成强烈的对比，这种反差带来的不适让我陷入巨大的孤独和不知所措之中。有两件事可以证明我当时的处境。
那会流行跳皮筋，我去姥姥家时买了一段崭新的皮筋，买来之后因为太新太干净一直没舍得拿出来跳。课间时发现同学阿飞正拿出崭新的皮筋准备和同学一起跳。我看那个皮筋和我的一模一样，立即翻书包翻课桌，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有皮筋的影子。我慌忙地断定阿飞的皮筋是偷我的。我跑过去告诉他：
“把皮筋给我，你偷我的皮筋。”
“这是我在家门口买的。”他说。
我去抢他的皮筋他牢牢抓住不肯松手。
“这是我和俺妈去俺姥家买的。”我一边说一边使劲拽皮筋。
“这是昨天俺姐…在…在俺家门口…给…给我买的。”他有点急，但口气确凿无疑。
我和他互不相让，两人扭打在一起。我连着对他的头狠狠地打了三拳，把他打得哇哇大哭。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跑走了，边跑边回头说道：
“我去喊俺大飞哥来揍你。”
我回到座位上手里紧紧地攥着皮筋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那句话，因此也没有担心报复的恐惧。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带着他的大飞哥气势汹汹的过来。大飞哥大摇大摆地走到我的座位旁，我和他对视了几秒，他的脸上有着假装的怒气和豪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时，他同样用凶狠的三拳把我打倒在地，然后掀了我的桌子，最后又踹了我几脚。我在地上缩成一团，无声的哭着。他则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环顾四周之后故作潇洒地昂首离开了。
我和阿飞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班主任没收了那段皮筋。
放学之后我鼻青脸肿地喊小昌一起回家，我们一起走在那条夕阳照耀着的大路上。
“这个仇我肯定给你报。”小昌气愤地说。
“算了吧，是我先打人家的，而且他那么胖我们两个人都打不过他。”我说。
“你看着，等哪天我找几个人揍他一顿他就老实了。”小昌豪情万丈地说。
我被小昌的话感动地热泪盈眶。我没有再说话而是开始担心母亲看到我鼻青脸肿的样子后的反应。别人家的孩子被打了之后通常母亲都会领着孩子去打人者的家里讨说法。这样情景我在小昌家见过几次，结果都是小昌在母亲的打骂下向被打的同学低头认错。我开始想象着我把事情告诉母亲之后她牵着我的手去阿飞家大吵大闹，阿飞向我道歉认错的情景。我渴望这样的情景出现，却不想由别人告诉母亲这件事，于是很郑重地告诉小昌：
“别跟俺妈说。”
“我知道。”小昌以一副了然于胸的老成口气说道。
我在惴惴不安中踏进了家门，母亲在屋里看我进门后喊了句：
“写完作业再玩。”
语气很平淡，像是例行公事一样，说完之后继续自己手中的活，不再和我说话。我写完作业在故意在屋里走来走去让她发现我脸上鼻青脸肿的样子，然而她却仿佛我不存在一样。让我失望的是一晚上她都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伤。
晚上睡觉脱衣服时从袖口甩出一团皮筋，这时我才如梦初醒，皮筋确实是阿飞的。我的皮筋被我放在袖子里一时没想起来，知道真相后我变得心虚起来。
第二天早晨我吃完母亲下地干活前做的早饭时，想着要不要去找阿飞道歉。上学时我鼻青脸肿的样子被邻居看到了，他们问我怎么弄的，我说是自己摔的。他们问起母亲我脸上的伤，母亲在瞬间的惊讶后恢复平静，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
“小孩在一块玩闹的。”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母亲很快就知道我昨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一个课间一个同学告诉我他看见我母亲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我一整天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们在办公室秘密地说着些什么。放学回家后看见母亲坐在走廊上望着门口发呆，那阵势似乎专门在等着我的到来。我心里一沉，等待着母亲的责备或者呵斥。然而她却只是用一些药酒和药膏为我处理青肿的脸庞。母亲什么反应也没有仍然淡淡地说：
“写完作业再玩。”
上一次的失望是因为母亲没发现我脸上的伤，这一次母亲的反应则是让我彻底的失望。对神气地站在大飞家门口看着大飞被父母打骂后低声下气地向我道歉的情景的幻想的彻底破灭而感到难过。
我开始期待父亲赶快从镇上回来看见我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重现幻想中的情景。在我的期待中父亲终于回来了，看见我脸上残余的伤痕并没有任何反应。我又一次失望，这次失望带来新的感受是自己不再受父母重视了。我甚至想起了附近的邻居说我不是父母亲生的话来。虽然仍生活在家里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这件事母亲自始至终都没问过我也没提起过，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却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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