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河往事(下)

作者: 十五城 | 来源:发表于2019-04-02 17:16 被阅读12次

    阮雀认得他,从小便知道这号人物,他姓晏。

      那会阮雀家离阙河很近,晏家是阙河上的渔家,她小时候就见过他在河边帮着家里打渔,赤着脚,顶着烈日,每每瞧见了阮雀,都会一笑,露着他那一口白牙,他比阮雀大约大上一两岁,头发是天生的带些黄色,有些卷曲,皮肤也是常年在河边晒的,成了这去不掉的小麦色,他从小就很是健壮,阮雀总觉得他与自己不大像同龄人,甚至有些怕他。

  后来听父母提过,他家寡母带着他与弟弟上了岸,在街上做了卖鱼的生意。

  初中复读那年,阮雀和他成了同学,他是属于街道上的那一派,无拘无束,天性洒脱,是学校里,最张扬的青春,又叫做小混混,那会许多少年以此为荣,今天十三太保,明天三太妹,他成日混迹在这些人里。

  许多小混混不学习,还搅着不让别人学,打人骂人,全凭心情,甚至还有拦路抢劫搜刮学生钱财之事,他身材高大魁梧,豪爽又讲义气,在街面上又很吃得开,成了许多男孩女孩簇拥着的大哥,自此,校内此类事便少了许多,他又很是护着自家班级,熟与不熟,他都记着,护着,很是仗义。

  他是永远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一种人,阮雀从未与他说过话,对他们的世界也并无兴趣,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不懂事的一种。

  阮雀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逸事,更笃定他的幼稚,他不读书,但偏偏很是喜欢爱读书又乖巧漂亮的女生。整个初中,他都在喜欢一个品学兼优又漂亮的学姐,很是轰轰烈烈的去追求。

  那位学姐是阮雀小学同学的姐姐,住在阮雀家不远处,姐妹俩衣着很是好看,人又漂亮,尤其姐姐,白白净净,一双大大的眼睛,双眼皮,眼珠黑的如浓墨,肤色又白的如雪,名字里也带着一个雪,头发乌黑,像个洋娃娃,大家都叫她白雪公主,她读书读的好,早一年就考到城区读高中了。

   但因为他,上下两三届,都留着她的传说,只要有人喊一声白雪公主来了,他眸中便亮起星光,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阮雀对他的印象只是这些,总是想不起他叫什么,倒是他脱口而出,叫出阮雀的名字,阮雀很是惊讶。

  他得意洋洋,每个同学的名字他都记得住,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叫晏启鹏。

  晏启鹏初中毕业后便不再读书了,一直在阙河镇闯荡,帮着家里做过卖鱼的生意,镇上的每一次变革他都是参与者,他留在镇上最大的财富就是拥有此地的人脉,他读书时是小混混,步入社会,那些反倒成了他的助力,阙河镇有头有脸的,谁不给他些面子,当年这家酒店进入阙河镇便受了许多阻力。

  请阮雀来的同学也提起过,阙河镇的人,十分不好惹,大都沾亲带故,拉帮结派。索性放手给当地的人管着。他们聘请晏启鹏看护酒店,这几年倒也平安无事。

  阮雀看着他,觉得,青春,还在,因为他太有朝气,每每见到他,都是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他说话直爽,行事干净利落,眼中常闪着精光,精力充沛。

  店里的人都有些怕他,很服他的管教,但阮雀并不怕他,那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他们长大了,也算有旧交情的,再说他当年在学校,从没见他欺负人,他们班一直是最太平的班级,虽然藏了最多的街边小混混。

  阮雀不时与他闲聊,旁敲侧击打听路邕的消息,他说路邕前年曾来过这里,那会酒店扩大,正在装修,路邕过来帮忙。

  冬天来的,呆了半年,春天过完,就走了。他们读书时便很少交集,路邕从小就乖巧,住在新街,只与附近的孩子玩耍,与他们那些镇中街道两旁的孩子,来往并不多,读书,也与他们不同,去了村小,村中,和阮雀一直是校友。复读那一年,也并不与他们为伍。

  晏启鹏与他也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他不爱玩,有些沉闷,晏启鹏正相反,总是在阙河镇有数不完的应酬,见不完的朋友。

  他聊起路邕,也并无什么深刻的记忆,但既然阮雀要找,他便帮着寻一寻,追忆的过程中,忽而想起,路邕曾留过电话号码,是写在一张挂历上,酒店许多阙河镇的人,有时会找不到他,他不爱交际,常独自抱着电脑写东西,为了便于联系,他便把电话写在了挂历上,不必一一请人惠存。

  阮雀四处翻找,只是时隔两年,哪里还有踪迹。看阮雀着急的样子,晏启鹏便忙着她一起去找。 

    终于,在工人曾住过的旧宿舍的走廊下,晏启鹏举着那副破旧的挂历喊着:找到了。阮雀和她一起翻着,找到已经淡了痕迹的一串数字。

  晏启鹏好奇的看着她,见她激动的几乎抖着手,将号码存了下来,又轻轻撕下。

  可惜号码拨过去,已经停机。路邕的线索又断了。

  她对路邕那几个月的行踪充满了好奇,那正是他托人打听自己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他的世界里,是否有自己!

  听说那时路邕常一个人写东西,听说路邕长的瘦且高,听说他戴上了眼睛,听说他变得很是斯文,阮雀穿梭在酒店,朝每一个曾经见过路邕的人探听他的消息。但终究没有他的下落,又或许,她在意的,只是过去,所以困在原地,不敢追问他的如今。

  阮雀一直胆怯地找寻着,晏启鹏着急又好奇,他不知道阮雀为什么找路邕,但要找到路邕的方法有很多,她选择的是永远找不到的那一种,实在奇怪。

  阮雀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勤勉,踏实,朴素,又聪明的,成日低眉顺眼,冷冷清清,再度重逢,谁也不放在眼里,读书时,冲她打招呼,她也是置若罔闻,如今不一样了,她成了成熟、大方、又好看的女人。且神秘莫测,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好奇,便会产生兴趣。

  于是,晏启鹏开始时常到她跟前转悠,带她认识小镇的更新变化,她爱往河堤上去,常揣着两罐啤酒,两人望着阙河轻波细浪,冻的缩着脖子喝啤酒。小镇夜晚宁静,她开车带着晏启鹏一路飙到城区,描绘着他不太懂的世界,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阮雀,成了他心中的孔雀。

  晏启鹏是个藏不住事,也不喜欢这样弯弯绕绕的人,为了让路邕的事有个终结,索性去了晏启鹏的旧邻同学那打听了他的消息。

  听说他们一家在城区买了新房,在那又重新开着他们的路氏餐馆,他亲近的同学说,他喜欢写东西,去年去了沪上,过年会回阙河来看一看。

  写东西?晏启鹏不大懂这些,很是费劲才找到一部路邕写的往事集,他将它当成惊喜和礼物,送给了阮雀。

  阮雀踌躇着不敢往前走,他径直将她带到了终点。

  阮雀翻着那部名为《却和城》的往事集,清晰的看到,他的青春留有自己的痕迹,他们在不同的时间段,把对方变成了独自品尝的少年心事。

  少年心事,怕人看穿,又怕对方看不穿,他悄悄打过几次电话,俱已失落告终,也曾去她亲戚家中寻过她,来去匆匆,莫名其妙。

  后来长大成人,忆起青春旧事,父母也和他聊起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曾代他托人去打听阮雀的消息,她的父母毫无意思,想来阮雀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过去留在过去就很好,就像曾经清澈的阙河水,如今变得中灰偶尔泛绿,清可见底的旧时光留在阙河镇老一辈的心里,再斤斤计较也是回不去的。

  阮雀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存在于阙河镇,她不再是没人看得到,记得住的阮雀,存在于她心中的少年,也曾牢牢将她记在心中。他们彼此是对方在阙河镇的所念。

  她忽而觉得,她属于阙河镇,和阙河镇的一切记忆汹涌而来,她在阙河镇的年少青春,不是空白,而是细水长流般的缓慢书写,她走的太急,才没有看到墨迹。

  她在网上搜着关于路邕的消息,期盼着与他的重逢,又惧怕着相见不相识。她走出酒店,去了河堤,拾起儿时在沙地上留下的脚印,是奔跑的,向前的,也曾驻足留下深一点的印记。

  她想起阙河镇还没有那许多分离的时候,渡口的热闹,父亲带着她沿着堤坝骑行的单杠自行车,她找到了阙河镇的自己,明白了自己为何牵挂着阙河镇。因为她曾完整的属于着阙河镇。

  是的,只需要被一个人深深记得过,这个地方,不是路过的风景,而是一处归宿。她内心的欣然和安宁,飞到脸上变成了自信的笑容和跌落星芒的眼睛。

  晏启鹏太好奇了,随着她,一步步看到过去的自己,又问自己,来之,将何往?

  他从未离开过阙河镇,拥有着许多阙河镇的朋友,阙河镇,是完全的,理所应当的存在,有什么好疑问。

  他从未留意过阙河镇,生于斯长于斯,今日回眸,才见其容,他觉得好像才认识阮雀,阮雀曾经就像阙河镇常见的一棵树,一座屋,河堤一抔沙土,寻常的那么自然,可是,她是只随时展翅而去的鸟,他留意到她的美好,意识到她与记忆中的阮雀似是而非。

  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陪她找寻的日子,喜欢听她口中的阙河镇,重新认识了她口中的自己。他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喜欢便是喜欢,我喜欢你,此时之言,句句如实。

  他喜欢过许多女孩,也有许多女儿甘愿投身他的怀抱。可是阮雀这位,于他,是天上的飞鸟,或许只是偶尔停留,捕捉鸟儿,要有耐心,他收起轻狂,学着试探。他知道阮雀的弟弟要结婚了,烟酒宴客是件大事。

  那天忙到很晚,天气又冷,到了晚上七八点,地面有水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冰,阮雀打算走着回去,虽然有些路程,但每走一步,阙河镇便又多她一片印记,她乐此不疲,晏启鹏的生活是喧嚣的,夜晚亦如是,他们的夜晚,是不同的两条路。

  可是今晚他执意要送阮雀回去,阮雀便笑:“我可是走回去。”

  喜欢一个人,一起走路也是幸事,阮雀回家,经过一段只道路尽头一盏昏黄路灯的旧街,说是旧街,只是巷子的宽度,巷子两旁住着人家,微弱昏黄的灯光晕染夜色,更显的道路尽头的灯光,又大又亮,只有些朦胧,让人有不真实之感。

  走在旧街昏暗的巷子里,晏启鹏笑着说起几款好酒,阮雀自然感兴趣,聊了几句,不知不觉走到路口,晏启鹏笑着望着她,说他有路子,可以低价买到那些酒。

  阮雀很是惊喜,问起他价格。

      晏启鹏说道:“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阮雀以为价格敏感,很是机密,便附耳过去。晏启鹏在她耳边说着说着,便吻了她的耳朵,阮雀猝不及防,继而捂住耳朵。

  阮雀恍然觉醒,自己在寻找的这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该出来了。

  晏启鹏身边女人很多,却一直没有稳定下来,他常说,她们,不懂他,玩一玩可以,娶回家,万万不行的,但事实上,他也不大懂自己。

  偶有合心意的,又因他的家世而分开,他没念过几年书,行事讲的是阙河镇的规矩,人情和人脉主导着的规矩,时有斗殴之事,他帮忙照看酒店,虽宽裕些,但也并不是许多姑娘的选择对象。

  他喜欢过许多姑娘,许多姑娘也喜欢过他,但回顾过往,空空如也,而不像路邕和阮雀,他们像错开的又同时生长的大树,踏实。

  他重拾许多青春旧事,想起中学时代的白雪公主,笑自己年少轻狂,又发现,记忆中胆小怯懦的邻家妹妹一般的阮雀,已经像小麻雀不经意飞进谷堆,钻进他的心里,她的过去,存在于他脑海,像无数见过的人一样,名片一样的存在,而如今,更新成他脑海最令人心动的澎湃。

  他一开始只是和她简单的聊起过去,后来发现她是在有目的的问起路邕,找寻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有些羡慕路邕,被一个年龄正当,美好恰当的姑娘一点点所搜寻痕迹,建立在心里。

  阮雀轻飘飘,不经意扎根他的现在过去后离开,而从此他的心里有了一段青春。这正是,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梦,你装饰了别人的窗。

  大江大河,翻滚而来,人们都是游鱼,不停游弋,相忘于海。

  阮雀离开了酒店,过年的时候,遥遥看见路邕,他从车上下来,似乎没有预想的那样清瘦,穿着灰色毛衣,很是斯文的样子,许多年未见,但是一秒就能与记忆中的路邕合二为一,既熟悉,又陌生。

  他外衣顾不上穿,便去开后面车门,从车后下来一位年轻的姑娘,显然,他的现在,不需要自己参与,他的家人拉着女孩说着话,路邕转身,打算打开车门,戴上眼镜,穿上外套,就是这一瞥之间,他瞧见一个似曾相似的笑,他静静望着,慌忙戴上眼镜,却只看到一个不熟悉的身影。

  隐藏,是孤独的,但又确实的存在了,你存在我的时光里,我隐藏在没有你的孤独中,年少之幸,你是!我也是!

  阮雀并没有遗憾,甚至庆幸离开沪上,回到阙河镇,至少,从此以后,阙河镇,不再是无所谓,不存在的阙河镇。阙河镇,每一寸的美好,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她觉得她终于脱离了孤独,心也终于找到地方停放。

  年后,辞别!她还是回到了沪上,她有勇气面对过去,那么,前路,还有什么惧怕!

  她知道,她并不孤独,她曾经存在一个人的孤独里,闪过微光。这将是她前行,无论如何飘荡无依,都坚实的慰藉,人生终究是要不停的别离,告别过去,离开曾经的自己,妥善安置年华流逝而来的回忆。

  青春是一笔旧梦,求而不得,难能可贵!人生之美,在于沉淀,在于积累,记忆沉淀,光阴积累,攒成一册回忆,执念这支笔,流利修饰,加以分类,丑陋的深陷内心缭绕的云雾中,遮天蔽日,美好的则熠熠生辉,不时赫然放光,让人难忘。

       接下来!可将目光放至大海,流浪波涛,放之高山,漂泊云靄,再不孤独,阮雀终于找到了自己,无论飞的多远,她知道,阙河镇的小雀,有归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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