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儿子遇见了心爱的姑娘,说要娶她为妻。
姑娘长得极美,人前对着儿子含情脉脉,转身却破口大骂。
被我抓个正着。
姑娘毫无惧意,甚至理直气壮。
后来日日黏着我,还跟我说,她是为了找我才来的。
1
霍岩说他想成亲了,是他在上元灯节偶遇到的女子。
嘉定侯府的老太君,也就是我的婆母,却对她孙儿自己选的女子非常不满。
“我的孙儿是堂堂嘉定侯府的公子,就是娶个皇亲国戚做正妻都不为过!一个商人家的女儿,怎么配得上,简直是笑话!传出去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霍岩要娶的那个姑娘是江南首富家裴家的女儿,江南一带的织造茶叶药材几乎都有裴家涉足。
只可惜,就算富可敌国,也入不了老太君的眼。
商人满身的铜臭味,哪比得上京中高门贵户。
“成亲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什么裴小姐,随随便便就跟男子私定终生,真是不要脸,这种女子怎么可以娶进门?简直有辱门楣。”
老太君大发雷霆的时候,府中上下都噤若寒蝉。
她是嘉定侯府的老夫人,她的母亲生前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公主。
自从她的夫君去世,她在侯府中拥有最高权势,说一不二。
虽然这些年她一直病着,身子越来越消瘦,可威严和气势依然不减,无人敢违背。
作为儿媳,我自然也是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君气急攻心,咳个不停,我低眉顺眼地端上一杯茶。
心里却忍不住嗤笑,你看不上,可你的孙子却铁了心要娶。
霍岩说要娶这位女子时,从来对孙儿有求必应的老太君第一次发了火。
可是霍岩没半点害怕。
先是讨巧卖乖,然后是哀求,后来见老太君还是无动于衷,便黑着脸抛出一句非她不娶,然后扬长而去。
祖孙俩还是互相犟上了。
一个摆出长辈的威严,拿孝道说事,一个气呼呼地坚持要护着心爱的女人,后来甚至绝食抗议。
这一招掐到了老太君的命脉。
她一向把她的儿子和孙子看得比谁都重要,甚至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霍岩绝食才一天她就吓得颤颤巍巍,立即妥协了。
可是妥协的背后是不甘与愤怒,她不忍心向孙儿发火,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一如既往地。
“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耍手段勾引你的儿子,你居然都没发现!素日里也没见你把心思放在服侍夫君身上,现在连自己儿子的事也不上心!咳咳!”
老太君咳得脸色发白。
这样训斥的话已听过上千回,我内心早已毫无波澜,只做出温顺的样子,低着头默默听着。
见我不说话,她似乎更生气了。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岩儿真是,好的不学,偏偏学他爹在婚事上自作主张!”
她的怒气中夹杂着讥讽,我面无表情,仿若没听到一般。
藏在袖中的双手握在一起,互相摩挲,右手指腹不经意地拂过左手手腕上的一处微微的凸起。
老太君仍是怒不可遏,“岩儿要是真的喜欢,当个侍妾也不是不行,正妻是想都别想!你这个做娘的切记要多看着点!”
“是。”我垂首答应着。
刚走到老太君院外,霍岩不知道从哪窜出,堆出满脸笑意。
“娘,儿子是一定要娶素素的,你一定要帮我。”
显然他在屋外候了许久,什么话都听到了。
我瞧着他。
霍岩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有一张极美的脸孔,我知道京城中好多女孩子都倾慕于他。
烛火忽明忽暗,我突然瞧见他脸上有一抹嫣红的唇印,身上也有隐约的脂粉味,忍不住蹙起了眉。
他察觉到了,毫不在意地道:“儿子刚从怡香院回来。”
怡香院,京城最大的青楼。
我淡淡地说:“你祖母何时能听我的话?”
“祖母无非是在你面前多唠叨几句,你又不是没听过。你就不能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着想吗?反正我非素素不娶,我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我又回身望了他一眼。
夜色昏暗,他脸上那抹嫣红在烛火中却异常显眼。
我的儿子,不仅继承了他父亲的好皮囊,还长了同样一副虚伪自私的心肠。
2
没人料到,裴素素自己上了门。
她披罗戴翠,乘着华丽车舆,载着几车璀璨夺目的见面礼登了门。
侯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她明眸皓齿,身段窈窕,温顺地跟在霍岩后面,眼里没有怯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对众人问了安,行了礼。
对上她的眼神时,我忍不住看了她好一会。
真不愧是江南首富家养出来的女儿,样貌身段仪态都是万里挑一,跟霍岩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郎才女貌。
霍岩像呵护珍宝似的围在她身边,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夫君霍钧年都睁大了眼看了她许久。
老太君原本持着侯府的体面,以礼待之,却在裴素素笑脸盈盈地说出要在侯府暂住之后,变了脸色。
“素素已跟父母禀明心迹,此生非岩郎不嫁,江南家中正在筹备嫁妆,只等侯府去提亲下聘了。”
她一张美艳的脸羞得通红,眼中闪着坚毅。
“素素斗胆,恳请老太君恩准,让我成婚之前在侯府中住下,与岩郎多相处,成亲前多互相了解,反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正好哥哥在京中也有生意,以后还请老太君多多照顾。”
裴素素身边果然有一个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俊朗男子,面如冠玉,也说了几句客套话,却面无表情,瞧不出半点欢喜。
侯府如同炸开了锅。
老太君怒不可遏,把恬不知耻,下贱无耻的话来回骂了好几遍。
裴素素有些发怵,也有些委屈地躲在霍岩身后。
早已动容的霍岩当面驳了老太君几句。
老太君气得捶胸口嚎了起来,哭喊着家门不幸,不肖子孙被狐媚妖女迷了心窍。
婆子丫鬟忙扑上去劝慰个不停。
霍均年看着满屋子金银玉器古董绸缎,又看了看裴素素,脸上早已是掩不住的艳羡。
这姑娘……可惜了。
我在心里默默叹着。
3
老太君不肯,但是架不住霍岩愿意,裴素素便在侯府中住了下来。
老太君见霍岩心意已决,便退了一步只允许让裴素素以姨娘身份入府,说商贾身份太过低贱,若娶了她做正妻,有辱侯府门楣。
老太君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鄙夷。
霍岩大多时候都对老太君言听计从,此次却生出几分气性,抵死不从。
霍均年此时便会站出来,板着脸骂儿子不孝,不体谅老人家身体有恙。
府中吵得无一日安宁。
老太君更加认定是裴素素用了狐媚手段迷惑了霍岩,对裴素素更加鄙夷和不屑,一提到她就咬牙切齿。
府中不少人等着看裴素素的笑话,她却泰然自若,对着谁都笑脸盈盈。
裴素素也时不时来跟我请安,我看得出来她似乎想跟我套近乎,可是我总是将她拒之门外。
霍岩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为了她把通房丫头都遣走了,连怡红院也不再去了。在府中也也不拘着她,任她自由走动,偶尔她那位哥哥裴悠也会往府中递帖子,商量二人的婚嫁之事。
老太君自然是避而不见。
我跟霍均年作为霍岩的父母,却不能失了礼数。
每次裴悠一走,老太君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将我唤去她院中责骂,问我为何还没把这个狐狸精赶走,有时候一骂就是一个多时辰
很快,她便没空理会裴素素的事了。
镇守西北的萧远将军班师回朝了,圣上在宫中设宴嘉奖,将军府中更是大宴宾客。
接到请帖的人非富即贵,所有人都盼着去将军府一睹风采。
老太君撑起病体,亲自置办贺礼,唯恐在宴会上被旁人比下去,得不到将军府青睐。
我去库房亲自挑了一副前朝书法家王颜真人的一副行书真迹。
霍均年有些不屑,王颜真人的书法在前朝几大家中并不是最突出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样的礼物,如何能在脱颖而出?
老太君也皱着眉,不过既然已经准备了那么多珠宝玉器,也不差这一件,便没反对。
宴席当日,将军府门前排着长龙,我站在门口,腿有些发抖,强装镇定地跟着人群进门,说着恭维话。
人人都称赞萧远将军威风凛凛,战功赫赫,是国之栋梁。
在堆成山的贺礼中,我放的那副行书真迹不知道怎么的,从角落里被翻了出来。
萧远一听说是前朝王颜真人的真迹,忙叫人打开来看,满眼赞赏。
我看到管家跟他耳语,他的视线慢慢定在我身上。
我跟他四目相对,我瞧见他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没有多少人知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气腾腾的威武将军,私下竟是个痴迷书法的人,尤其最爱行书。
我快速低下了头,福身说了句恭喜的话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可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扭在一起,指甲掐入掌心。
过了半晌,才听到他淡淡说了一句多谢夫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手腕上的那道旧疤突然有些隐隐生疼,犹如一根刺扎入了我的心里。
4
宴席上,萧将军接受众人的祝贺,萧夫人贵气有礼,他们的一对儿女生得俊朗秀美。
人人称羡,如众星捧月。
回府之后,直到把自己关在房中,我僵了一天的背才松了下来。
坐在妆镜前,我望向镜中的自己。
一张脸似乎还跟十几年前一样,只是当年少女怀春的娇俏变成了如今惨淡昏暗的苍白。
萧远……却添了更多稳重和威严。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跟我一起逃去街上看花灯,学书法画画,带着女扮男装的我走街串巷,跑大老远就为了给我买爱吃的金乳酥,跟我诉说训兵的辛苦只为了惹我心疼的少年了。
他如今很好,那就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立即敛去满心的神伤。
是霍均年。
我很意外。
他已经很多年不来了。
霍岩出生后没多久,他便开始娶妾室。去年刚娶了第五个姨太太,花了五百两银子从青楼里赎来的,比霍岩还小两岁。
每纳一个妾室,老太君就把我叫去训斥一次。
训斥我这个正妻没用,得不到夫君的爱,才让夫君的心跑去别的女子那里。
若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就罢了,偏偏却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连戏子妓女都往家里带,丢尽侯府的脸。
这一切都是我这个没用的正妻造成的。
千错万错,她的儿子都没有错。
我见过那些女人,个个如花似玉,声音娇滴滴,腰肢也够软,俯首帖耳,百般柔顺。
都是我做不来的。
刚进门的时候,她们都对我很忌惮,个个都做出温顺乖巧的模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有的是真乖巧,只为了求一处安身之地,吃饱穿暖,拿月例银子回娘家,便夹着尾巴谨小慎微地做人。
也有的只是装乖巧,背地里挖苦咒骂我的话说得不少。
我从不在意,连她们请安的礼节都免了。
不来往不为难,依照府里的份例,该怎么安置便怎么安置。
渐渐的,她们也不怎么在意我了。
加上霍均年几乎从不在我房中过夜,她们看我的眼神甚至还多了几分同情。
我却只觉得好笑。
不过无妨,我不在意她们。
这些年,五个妾室只生了一儿一女,现在都还不到六岁。
老太君的脸色很难看,对着庶出的孙子还偶尔关心一下,对孙女完全视而不见。
姨娘们战战兢兢,我宽慰她们,吃穿用度上,对两个庶出子女一视同仁,跟霍岩不相上下。
姨娘们对我感激不尽,老太君却在背后说我沽名钓誉。
有一回她心情不爽利,把我叫去房中训示。
为什么后院才生了两个孩子,是我心存嫉妒?还是我仍在记恨她当年抱走霍岩养在膝下十年才还给我,为了报复她,才故意对姨娘们使了龌龊手段?
“儿媳不敢。”我垂下眼眸,冷冷说着。
老太君一时有些气结,又找不出证据,便把我打发走了。
5
“夫人……”
霍均年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才想起他还在我房中。
他似乎喝醉了酒,满脸通红。
“看不出你倒有几分心思,礼备得不错,今日萧将军还找我去说了几句话。”
我心猛地一跳,装作不经意,“是吗?说什么了?”
他却不答,只盯着我,“你怎么突然对我在外面的事感兴趣了?”
我不由地从心底冒出几分烦躁,自顾自在镜前梳头,声音也带了冷意。
“你喝多了,我让桃红扶你去休息吧,你想要哪位姨娘伺候?”
他俯下身,脸贴着我,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腻人的胭脂香味窜入我的鼻孔,隐约还闻到呛人的丹药味。
霍均年常年服用城南道观供奉的丹药,说既可以用于房事,还可以延年益寿。
我心生厌恶,一把将他推开。
他发了怒,抓着我的双肩,“苏念,我已经忍你这么多年了,你耍性子也该有个限度!”
我压下心中不耐,不想与他多话,想挣脱他,他却愈发用力,掐得我双肩生疼。
不得已,我只能对上他的眼神,说道:“我们说好的,不互相招惹。”
“你嫁入侯府这些年,到底有什么不满意?你是正妻,又掌着家权,要不是我,你还只是个五品侍郎家的女儿,能享这些福?你呢,不但不感激我,还整天摆脸色给我看。”
“后院有的是女人冲你笑。”
“那你怎么不冲我笑?”
他掐着我的脖子,我疼得皱起脸,几乎要喘不过气,却不肯服软,带着恨意看着他。
他双眼通红。
我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当年要不是你害我……”
话还没说完,他双眸闪过一丝心虚,随即恼羞成怒地甩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摔倒在地,脸颊刺痛,眼冒金星,嘴里一股腥甜,血从嘴角渗出。
“贱货!不知好歹!”
霍均年恶狠狠抛下一句话,走出了房外。
耳鸣声嗡嗡,浑身摔得疼,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我扶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是丫鬟桃红。
两只眼睛红通通,湿漉漉的,一脸心疼地看着我。
我小心翼翼硬咧着嘴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
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夫人,公子说要见您。”
我还未反应过来,霍岩已经冲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想转过身去,他却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脸颊火辣辣的,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霍岩微怔,神情有些局促,眼神飘忽,然后慢慢移开了目光。
我全身僵住,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又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我强装镇定,沉着脸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他似乎松了口气,堆着一脸笑,讨好地说:“娘,祖母不让我娶素素做正妻,只能做妾,我……”
一股莫名的厌恶油然而生,我故意出言讥讽:“你不是爱她,非她不娶吗?怎么能委屈人家做妾呢?”
霍岩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我不是为了祖母嘛,她还病着呢,我总不能只顾着自己,让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
“还好,素素通情达理,说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行,她不计较名分。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我故意不接话,假装在等他说下去。
他又讨好地笑,亲昵地挨着我。
我没忍住,抬眼看了看他。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都长得比我高了。
印象中,这是我们母子少有的温情时刻。
“娘,能不能把你的嫁妆给我,当做给素素的聘礼?”
我的心沉了下去,偏了偏身子。
看着眼前这张宛如润玉的脸,回忆像潮水般翻涌而来。
6
霍岩出生三天,就被老太君抱走了。
我还在月中,身子不便,精神恍惚,感觉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寒冬腊月,我跪在老太君院中,哭着喊着求她把孩子还给我。
地上的雪洇湿了我的衣物,寒风刺骨,我的脸被冻到失去了知觉,可我什么也顾不上。
为什么要抢我的孩子?他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
他可能是我接下来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和希望了。
为什么要抢我的孩子?
老太君阴沉着脸,声音冰凉刻薄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你心术不正,用了龌龊手段让均年娶了你,让你进门已经是抬举你了,你却不消停,怀了孕都敢往自己手腕上动刀子!你这个毒妇,差点让我的孙子跟着你一起死!你如此心性,怎么能养我嘉定侯府的继承人?你若是安分点,这孩子养大了兴许还能叫你一声娘,你若是不安分……”
我又去求霍均年,他总在外面厮混,我过了好多天才在府中等到他。
他对我的哀求无动于衷,很不耐烦。
“孩子给娘带有什么不行,她是孩子亲祖母,还能害他不成?你安心养好身子,不用担心那么多,不挺好的吗?行了,别没事找事。”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整个月子期间我几乎都在高热中度过。
从那之后,我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宴的时候才能见到我的孩子。
老太君防我跟防贼似的,几乎不让我跟孩子单独相处。
霍岩,连名字也是老太君起的。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可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想。
那时候我心如死灰,肚子里的生命让我厌恶,恐惧。
我恨不得腹中孩子从未来过,又怎么会去幻想他是男是女,会长什么样子,要取什么名字。
后来,他降临到世上,看着襁褓里那雪团似的人儿,我整颗心都在颤抖。
突然就心软了。
他们都说,女人当了娘就不一样了,她会爱自己的孩子,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变强大起来。
我想,要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
可是这样的机会被剥夺了。
霍岩过了十岁生辰之后,老太君才让他回我院里。
他看我的眼神跟看陌生人似的,我想尽了办法哄他,疼他,可他喊娘的时候很不情愿,总是哭着扑向祖母的怀抱。
老太君这个时候总是一脸慈爱,还隐隐有些沾沾自喜,接着就是当着满屋子的人,居高临下地责怪我不会当娘。
某日我听到霍岩冲伺候的婆子踢了一脚,气呼呼地喊着:“我才不要当那个女人的孩子呢!她算什么东西!真恶心!”
老太君在一旁露出欣慰的笑,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我把自己关在房中三天。
三天后,我出了房门,打起精神,之后日日去跟老太君请安示好,殷勤着在跟前伺候。
老太君很受用旁人对她的谨小慎微的恭敬和近乎卑微的奉承,对我多了些和颜悦色。
后来她身子渐渐不好,经常生病,半年后便让我接了掌家权。
7
“你要娶妻,老太君自会帮你备着聘礼,你可是嘉定侯府三代单传的独苗,还会亏待了你不成?”
我坐回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右侧脸高高肿起,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已经变成了青色,脖子也紫了一圈。
嘴角的血丝已经被我擦掉,我才发现嘴角破了皮,头发也有些凌乱。
霍岩蹲下身,像头摇尾乞怜的狗。
“哎呀,娘,我不是没办法了嘛。祖母说纳妾不可太过张扬,得按规矩来,不然日后娶正妻就不好办了,外面多少眼睛盯着。可是素素家可是江南首富,聘礼要是给少了,那不是让裴家看轻我了嘛?我想让您帮忙给我添点。”
我不为所动,接过桃红递的湿手帕敷在脸上。
“娘,现在要您的嫁妆只是拿来跟她父亲表个态,素素说了,就是彰显下嘉定侯府的诚意而已。”
我听出了端倪,“素素说的?是她让你来打我嫁妆的主意?”
“不是,娘,您怎么说那么难听呢?”霍岩眼神可见地慌乱起来。
“娘,您就当为了儿子,帮帮我。你想想,以后我娶了素素,就是裴家的半个儿子,那裴家的钱不也有我的份吗?就当儿子跟你借的,以后一定还您。”
我转头冷眼看他。
他跟他爹一模一样,嘴上说着情爱,心里却在算计女人。
我心里厌烦得很,找了个借口,“家中库房钥匙在你祖母那里,找我没用。”
霍岩有些恼羞成怒,“娘,你就别装了,现在家里上下都是你掌着,祖母那身子早就管不了事了,我都问过嬷嬷了,库房的账都在你这边管着。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我跟素素婚事成不成就看你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我把帕子递给桃红,从妆匣中取出一个精致白釉瓷药瓶,用手指沾了点膏药轻轻往脸上涂。
霍岩站了起来,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
他的嗓音里满是怨恨,还带着一丝讥讽,“难怪爹要打你。”
我颤着手,把手中的药瓶掷去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药瓶碎了一地。
“滚!”我吼着。
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望向镜中的我,眼睛通红,一滴泪涌出,滑落在那张苍白发颤的脸。
8
第二天夜里,我独自一人在府中花园角落散心时,无意中看见正在卿卿我我的霍岩和裴素素。
他们两个都没发现我。
“素素,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昨天已经跟我娘说了,我一定会把聘礼凑齐的。”
“岩郎,委屈你了,我也是没办法,我嫁到你们家做妾,我爹已经很生气了,要不是我跟我哥劝他,怕是早把我带回江南了。”
“我懂我懂,我有什么委屈,委屈的是你才对。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妥。”
霍岩摩挲着裴素素的手,满脸试探,“素素,今晚我可不可以……”
我皱了眉,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声。
裴素素抽出手,抚了抚头发,满脸娇羞。
“岩郎,我住在你家中,这么多人看着,若是被人说了闲话,你祖母要是再生气,怕是更容不下我了。”
霍岩神色有些不甘,也只能顺从地点头,“行,都听你的。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霍岩依依不舍,裴素素含情脉脉。
待霍岩走远,我也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嫌恶的声音,“恶心男人,真是让人作呕!”
我回头,正好跟裴素素四目相对。
她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随即又笑意嫣然地朝我行礼。
9
我把裴素素带往院中,让丫鬟婆子都退下。
刚在软榻上坐下,她就蹙着眉盯着我的脸,“你的嘴角怎么了?脖子上怎么也有淤青?”
她直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你丈夫打你了是吗?”她眼里满是关切。
我垂下眼眸,并不想谈这个。
她却突然愤怒起来,“混蛋,居然搞家暴,就会窝里横”。
我压下心中的困惑和不解,问她:“你接近霍岩有什么目的?”
她愣了,“你是担心他吗?你的儿子可正在觊觎你的嫁妆呢!”
她眼里有嘲讽,不知为何我却不觉得反感,“你是故意的?”
“哼!”她冷哼出声,“一个虚伪油腻又没担当的男人,让人恶心,我又没瞎,能看上他?”
我被她如此直白又刻薄的言辞震惊得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她挑眉:“你儿子是什么货色,你不会不知道吧?”
原来她并不想嫁给霍岩。
我问:“那你为何还来府中,就不怕坏了名声吗?”
她翻了个白眼,“名声算个屁!”
我瞠目结舌,半晌才说:“你是个好姑娘,霍岩的确不是良配。那你为何还要……”
裴素素直直地看着我,表情严肃,眼底幽如深潭,“苏念,我是来帮你的,我也需要你帮我。”
我怔住了。
她有些着急,一把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温润柔软,在这深秋夜中透着一股暖意。
“苏念,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三年前突然来到这里的。虽然这边的父母哥哥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愿留在这里。”
她眼泛泪花,看起来更加惹人怜。
“我不属于这里,我想回去见我的父母,我的朋友。那里有我从小到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痕迹,我太想念他们了,我做梦都想回去,我必须回去。”
二十多年?裴素素看起来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而已。
“有个系统的声音跟我说,让我要找到你,说只有找到你,帮你,我才能回去。我找了三年,从江南来到京城,才找到你。”
裴素素说得一脸伤心,可我不懂。
我只知道她不是真心喜欢霍岩,也从未想过要跟霍岩在一起。
我松了口气。
比起亲生儿子,我更担心一个陌生女子的未来。
如花似玉的女子,娇嫩得跟花骨朵一样,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被毁了。
帮我?
呵,谁能帮我?
我只会在这如牢笼一般的侯府中渐渐糜烂,像见不得光的鬼魅一般,静静死去。
10
裴素素自那日之后便黏上了我。
我不解,既然不是真心想家霍岩,嘉定侯府也没有什么可图的,她为何不回江南。
她仍坚持要与我待在一起,好想出回家乡的法子。
我不愿意。
她便拽着我的衣袖,一双清透的眼眸闪着泪花,嘴里软绵绵地喊着:“苏念,求你了。”
我一下子就心软了,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之后但凡我在府里,她日日来我院中。
就连我外出去去茶庄或商铺办事,她也要跟着我。
外人问她是谁,她就说是我的故友之子,从不提江南首府的名声,也不说她认识霍岩。
老太君给我的脸色更难看了。
霍均年不明所以,有几回嘲讽我是不是看上裴素素的家产。
霍岩误以为我认同了裴素素,见着我的时候愈显殷勤。
每次来我院中,若是丫鬟婆子在,她就是个端庄持重的大小姐。
一旦无旁人在场,她就会随意在卧榻上用各种奇怪,偶然还略显……不雅的姿势随意卧躺。
她喜欢吃茶点,吃开心了,嘴巴就说个不停,只是崩出的许多话我听都听不懂。
她说那些都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样子。
我问她的家乡不就是江南吗?
她急了,一直解释说不是江南,是别的地方,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我说好好好,你的家乡就是别的地方。
我又问那你是怎么来这的?
她很沮丧,说是跟朋友外出游玩时,遇到了失火,她被倒塌的房屋砸中了,醒来时就在江南裴家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当她是说胡话。
但是我乐意让她赖在我房中,才没向任何人提起她跟我说的话。
嫁入侯府多年,裴家不曾真心待我,下人见着我当面敬畏,背后或嘲笑或同情,桃红对我忠诚,却太过懦弱和卑微。
裴素素是第一个我觉得能说上话的人。
所以我爱听她说话。
她说在她家乡,即使是老百姓家的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从小读书识字,长大后凭自己的能力赚银子养家,不用像我们这里一样,终日困于后宅之中。
有一次我忍不住说道:“真好,能出生在你家乡的女子真幸福。”
她愣了下,喃喃说道:“也不全是。”
“嗯?”
她神色有些黯然,“我的家乡也有穷人,也有不疼女儿的人,女人在外面生活还是比男人多了很多困难。有的女人被父母剥削,有的被打工的老板欺负,也有的被不靠谱的男人欺骗。她们背了很多道德枷锁,也受了很多罪,都不容易,有时候只能依仗自己。”
这时候她就会跳起来火冒三丈把老太君,霍均年,甚至霍岩,全骂个狗血淋头。
有一次桃红无意间听到,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扑上去就要捂住裴素素的嘴。
两人在卧榻上缠在一起,一个非要说,一个非要捂。
我失笑出声。
“苏念,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我立刻敛去了笑意。
“苏念。”
裴素素又出声唤我。
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总是对我直呼其名。
按理说她这样称呼我很奇怪,可是我却很喜欢。
我做了很多年苏家的女儿,后来又成为霍家的妻子,儿媳,母亲。
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没人喊我的名字了。
好像没人记得我叫我苏念。
我不是别人,我只是我自己。
所以我喜欢她喊我的名字。
因此她每次一来,我都把所有人遣退,为了让她自在,也为了能听听她喊我的名字。
“苏念,你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嘉定侯府吗?”
我看着她,“为何这么问?”
“你在这里不开心。我发现除了跟管事的聊账目,聊外面茶庄布庄的生意时,你还会有几分精神气,其他时间你都一直没笑过,像个空心木偶似的。你要是能出生在我家乡就好了,你的工作能力这么强,一定会有所作为。”
我想起我是如何讨来这掌家之权的,一时陷入了沉思。
“苏念,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11
我的父母来到了嘉定侯府求见我。
我的哥哥惹了官司,被京兆尹抓进大牢,他们动用了力所能及的人脉都没能把人捞出来。
这些年来,这些戏码一直在重复上演。
儿子惹事,父母兜底,兜不住就想起还有个嫁入嘉定侯府的女儿。
“念念,你救救你哥哥,你哥哥是被人害了的,要不是那些猪朋狗友撺掇,他哪能一时冲动干出酒后伤人的事。唉,真是倒了血霉了,偏偏是国公家的公子,这要是个平民百姓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父亲恨得直咬牙,彷佛儿子受了大委屈。
母亲怯生生地看着我,“念念,你跟世子爷和老太君说说,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你哥哥不能有事。”
在酒楼喝醉拌了几句嘴,就能把别人的腿硬生生打瘸了,如此恶行,到了我父母嘴里,只是被人撺掇,一时冲动。
从小到大都这样,哥哥永远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
我淡淡说道:“老太君身子不好,均年现在也只是在礼部挂个闲职,怕是说不上什么话。那毕竟是定国公的儿子,谁敢去说情。”
“这……念念,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哥哥要是出什么事,我们俩老就完了,你再跟均年说说。”
母亲坐在椅子上弓着腰,父亲眼神也有些闪躲。
自从我成婚后,我从未回过娘家,他们若来便是因为哥哥有事,有求于我,每回对着我都是这副卑微怯懦的模样。
我面无表情,“既然没出人命,总归不过坐几年牢,赔些银子,不会出什么事的。”
母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怒容。
“苏念,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哥去坐牢呢?”
我冷笑出声,“我只是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你就受不了了?当年你们可是亲自下药,把我送到霍均年床上去的,那时候怎么没人说话呢?”
母亲的脸瞬间就白了,父亲也嗫嚅着不敢说话。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毕竟我嫁进侯府,你们那个没用的废物儿子才有机会进入少府混个文职,还顺便把父亲的贪污案压了下去。苏家真是多亏我了,不然你们哪来的今天。”
父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中冒着怒火。
“要不……”我戏谑着调笑,“你们再想办法看看能从哪里弄个女儿出来,只要能卖个好价钱,何愁不能把人从牢里捞出来?说不定还能顺便升个官呢!哈哈。”
我笑出了眼泪,心却像刀扎一样地疼。
父亲终于恼羞成怒了,“放肆!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没有我们,你能进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能做这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吗?外面多少人羡慕不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真是从来没变过啊。
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不屑,“你该不会还惦记着萧远吧?人家已经娶了骠骑大将军女儿了,就算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不会娶你!不然当年为何你在府中苦苦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他来提亲?”
我站起身,全身发冷,脚步踉跄。
沉寂许久的心早已荒芜了多年,此时却像有道雷劈中,燃起一片怒海。
裴素素突然出现,一把扶住了我,不耐地喊了句:“来人,送客!”
在一片骂骂咧咧中,父母不情愿地走了。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我双腿一软,陷入黑暗。
12
我第一次见到萧远是在萧老夫人的寿宴上。
父亲在席上忙着跟同僚应酬,母亲只顾着帮哥哥物色合适的姑娘,他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
我一个人有些局促地坐在宾客中。
一群身穿华丽衣裙的姑娘在玩闹,有人不慎撞到我身上,我手中的茶水泼到了她身上。
姑娘气极了,用手指着我骂。
那些姑娘都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无地自容。
萧远就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挡在我面前。
“明明是你自己先撞到人,不但不道歉,还反咬一口,真是不知羞!”
那姑娘涨红着脸,眼中夹着泪花跑开了。
我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位姑娘是哪位官家的小姐,万一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父亲又要责罚我了。
萧远上下打量我,“被欺负了都不说话,吃亏的是你自己哦。”
我抬眼就瞧见一个面容清朗的少年郎。
脸色有些黝黑,双眸却清透如明月。
自那之后,我跟萧远便熟识起来。
萧远的父亲在羽林军中任职,他自小就爱习武,正在军中历练。
那时,我刚过了及笄,母亲不喜我出门,常常把我拘在府中学女红,学各种规矩。耳提面命的都是将来要嫁个高门贵户,要为苏家争口气。
萧远的出现给了我喘息的空间。
父亲掂量着他父亲的职位,又瞧了瞧他的模样,并不阻拦我们见面。
父亲应允,母亲也不拦着。
我满心欢喜,每晚都带着笑意入眠。
他偷偷带我去骑马,去打猎,陪我走遍了城郊的每个角落。
我们去酒楼听说书,在大街上看杂耍。
我第一次尝试了话本里和戏文中的女扮男装,甚至大胆子偷溜出府。
我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哪怕是安安静静地陪他写书法,画画。
他会宽慰在家中受了委屈的我,因为父母眼里只有哥哥,从来都没有我。
我也心疼被家族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他,因为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而他孤身一人在军中却备受排挤。
我们像寒冬里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
背上都是刺,只有对彼此才会袒露最赤诚的柔软。
有时候他从府中离去后又偷偷翻进我院中,我们在窗下说话,直到夜色苍茫都不舍得离去。
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把我揽在怀里。
他的双唇温热而颤抖着吻上我的唇。
我知道我的心将一生都为他颤动,我觉得我在遇见他之前受得所有委屈都化为云烟。
他涨红着脸跟父亲说他想娶我,父亲没有出声反对。
我很开心,很快就可以如愿以偿。
可是,霍均年突然出现了。
一次赏花宴过后,他便借故登门拜访,言辞中透露着对我的倾慕。
他是长得极美,可我完全不记得在赏花宴上见过这样一张脸。
而且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让我害怕,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在欣赏一匹华丽的绸缎,一件发光的珠宝。
父母却欣喜坏了。
嘉定侯府的门楣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我开始胆战心惊。
而且萧远突然也不来找我了。
我让人给他递了口信。
见面时,我跟他诉说心中的不安,催他快点上门提亲。
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连看我都不敢,只让我再耐心等等。
霍均年每日都来,我总是冷眼相待,他却被激起了胜负欲,对我更加殷勤。
父母脸上喜色与日俱增。
我跟父母说我非萧远不嫁,他们便打我,骂我放纵,我的婚事只能他们说了算。
他们说萧远家世如何能跟嘉定侯府比,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可我只想要萧远,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的。
我每日翘首以盼,萧远怎么还不来?
他知道我每日在府中担惊受怕地等着他吗?
霍均年终于失去耐心了。
那日他来府中,父母逼着我陪他喝酒。
酒醒之后,我发现我跟霍均年赤身裸体地躺在被褥中。
浑身的疼痛和不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发了疯一样地厮打他,骂他畜牲。
父母惺惺作态地对他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责备之话,私下却告诉我,我已经失去清白,没得选了,就算不嫁入侯府,萧远也不会要我了。
我不肯答应。
父亲又说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被揭露了贪污之事。
母亲说哥哥如果不能入朝为官,就不能如愿娶个好妻子,光宗耀祖。
而这一切只有霍均年能帮忙,我是苏家的女儿,应该以家族荣耀为重。
我还是不肯,任凭他们打骂都不松口。
父母把我关在府中,不让我跟任何人接触。
几日后,萧远上门了。
他来救我了!
母亲故意让人放我出来,我冲到前堂,却听见父亲趾高气昂地告知萧远,我已委身于霍均年,不日将会成亲,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我只见到他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眼泪夺眶而出,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毅然决然地离去,只留下了我赠给他的镯子。
他的背影在泪光中闪烁着,变得模糊,直至消失。
都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他。
两日后,萧远去了西北,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被父母强押进花轿。
霍均年像得到战利品一样得意,老太君把我视作工于心计的恶毒女人。
我生不如死,日夜想着萧远。
得知有孕的消息成为击溃我的最后一记重击。
我每时每刻想起我是如何被算计被侮辱的,想起萧远是如何离我而去的。
这个孩子不应该来。
我毫不犹豫地拿着茶杯碎片往手腕割去,血流了一地。
很疼,可是一想到可以解脱,我又觉得痛快。
我没死,被救了回来。
霍均年骂我不知好歹,老太君恨我差点害死她未来的孙子。
房中所有利器都被收走,好几个丫鬟婆子看着我,我想绝食,霍均年便拿父母的性命威胁我。
我日日夜夜被关在房中,直到霍岩出生。
13
静养的那几日,裴素素一直陪在我左右,她看出我心情不好,这几日话也少了许多。
霍岩来找她,她甚至会忍不住露出不耐之色,拒而不见。
我不得不承认,有她在,我很安心。
所以,在接到萧远约我私下见面的信笺后,我谁都不说,只带了她陪我出门。
她看出我心里有事,却体贴,一句都不问。
见面的地方在城郊一处山上凉亭处,站在此处可以远眺整个京城的景色。
当年萧远便经常骑马带我来此处。
男人立身站在凉亭中,此时已入冬,他披着黑色的绒毛大氅,浑身散发着凌气逼人的气势。
当年那个皱着脸诉苦的少年郎已经变成微风赫赫的大将军了。
“霍夫人。”他朝我拱手,语气恭敬有礼。
我脚下一顿,苦笑了一下。
裴素素想扶我,我摇头示意不用。
萧远有些警觉地看着裴素素,又看了我一眼。
在嘉定侯府掌事这么多年,我早已练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看出他在提防我。
我面不改色地在亭中坐下,有些赌气的意味,并没有要屏退裴素素的意思。
萧远似乎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
“霍夫人,令尊前两日去找过我,说希望我能替他给令兄的案子说情。”
我如遭雷击,浑身发冷。
萧远如今备受朝廷器重,如日中天,有他作保,哥哥的案子定能网开一面。
我那位唯利是图的父亲,毫无廉耻之心,丝毫不顾我的自尊,竟自己找上了萧远。
萧远有些为难,像是隐忍了许久。
“霍夫人,此事我会尽力一试。当年你我之间……虽有情义,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我如今都各自安好,你何苦……要以此威胁于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不满之色。
“我威胁你?”
萧远避开了我的眼神,“你有难,我能帮自然会帮。可你若是将我们的旧情说出去,于你又有何益?”
我募地站起身,“我爹是这么跟你说的?你信了?”
萧远沉着脸不说话。
我在他心目中竟是会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胁迫他之事的人。
此时他的样子变得陌生,再也不是当年满心只有我的少年了。
我再也不能承受,转身就要走。
萧远在背后脱口而出唤了我一声:“念念。”
我顿住,转身冷声问他:“萧远,我问你一句,希望你如实回答我。当年你远赴西北之前去了一趟苏府,到底是为了何事?”
他垂眸,似是不敢说话。
“回答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再抬起眼,眼中有悲痛,“念念,我也是没办法,萧家需要我撑起来,当年程将军很赏识我,我若失去这次机会,萧家就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萧远的夫人程氏,是骠骑大将军之女。
“所以你当日是想去苏府告知我,你不能娶我了是吧?”
他的沉默告诉了我真相。
我自嘲地笑了下,“萧将军能有今日,来之不易。你说得对,你我如今都各自安好,前尘往事早就不值一提,万不能因为我前功尽弃。”
“萧将军不必为我兄长之事奔波,如若心中真顾念往日情谊,还请静候佳音,过几日我送你一份大礼。”
萧远不解,我掉头就走。
裴素素紧张地跟在我身后,上马车之时,我脚下一个踉跄,她扶住了我。
我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
“苏念……”她不忍地看着我,眼眶通红,轻轻地拥住了我。
“傻丫头……”
我笑着,眼泪却涌得更凶。
14
过了几天,我去见萧远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被霍均年知晓了。
疑心一起,当年他在府中发现的蛛丝马迹就更加明显了,只是当时他太过骄傲,从不放在心上。
他像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孩一样,暴跳如雷,做出一副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惨痛模样出来,控诉我的背叛。
上窜下跳的样子,滑稽如跳梁小丑一般,我冷笑出了声。
他恼羞成怒,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霍均年,你除了给女人下药,打女人,还会做什么?你妻妾成云,日日留恋青楼,如今做出这副坚贞样子给谁看?你真的很假,比台上的戏子差远了,连你的四姨太还不如。”
霍均年气得脸色发白,扬长而去。
消息一下子传遍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下人敢进来我房中。
只有裴素素冲进来,气得发抖。
“苏念,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江南,这个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们女人没有丈夫孩子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还会活得更好。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苛待自己。”
我拒绝了。
哄她回去之后,我让桃红搬了一盆炭火到房中。
寒冬快要来了,天越来越冷,终日不见阳光。
我在柜中搬出一个匣子,放在脚边,打开将物件一件件取出。
有萧远给我画的画像,我们俩一起写的字,有他送我的提线木偶,我亲手绣的还未来得及送出的香囊,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衣裙……
当年出嫁时我偷偷把这个匣子塞进嫁妆,这些年来它一直被我藏在房中。
好多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一件件拿出来翻看,脑子里想的都是当年的点点滴滴。
如果能回到过去多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错过就是错过,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这些年在侯府中生不如死的日子,是心底里那个爱我护我的少年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如今少年不复存在,幻影破灭,梦也该醒了。
我流着泪,把物件一件件丢进炭盆中,看着它们被燃为灰烬。
如同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快到子时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传来一声倨傲的嗓音。
“夫人,老太君身子不适,传您去侍疾。”
是老太君身边的嬷嬷。
我抹干脸上的泪,补了妆容,换了衣裳。
到老太君病榻前时,她见我笑脸盈盈,满头珠翠,低骂了一声水性杨花。
我当作听不到,回头问嬷嬷:“孙大夫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开的药也煎好了。”
我一看,病榻前的案上果然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我笑了,“那就好,这么多年来老太君的病都是孙大夫看的,有他在,我就放心了。嬷嬷,你先下去吧,我陪着老太君就行。“
嬷嬷退下了,她走之后,我把房门锁上了。
走到榻前,端起药,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老太君皱紧眉头,说:“还烫……“
我一把将勺子硬塞进她嘴里,她被烫得大叫,药从她嘴里流出,弄湿了衣裳。
她气得大喊:“你这个蠢货,是想烫死我吗?“
我敛了笑意,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忍着指腹的灼烫将满满一碗药灌进她口中。
老太君惨叫一声,几乎要从榻上滚下来。
她的嘴巴被烫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一脸怒容,抖着手指着我。
我冷笑道:“老太君不是一向最喜欢儿媳侍疾吗?儿媳伺候得还满意吧?”
我入府后,老太君看我不顺眼,最爱仗着婆母长辈的身份对我呼来喝去,有点头疼脑热就把我唤到跟前日夜伺候,还不让下人帮忙。
饭菜冷了热了,茶水浓了淡了,半夜要喝水要如厕,她动一下我就得随时服侍,折腾得人一天不得闲,晚上也没得睡,一点做得不如她意就大声喝叱。
每次她病好了我自己就瘦一圈。
待到我掌家之权拿捏得越来越稳妥,偶尔我也以身子不适为由躲懒,她才有所收敛。
“你这个贱人!”
她怒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拂拂衣袖,满意地欣赏她暗沉的病容,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孙大夫的医术不错吧,这么多年来你的身子是不是越来越没力气了?”
老太君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扮作无辜模样,“孙大夫在咱们府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儿媳可是花了好大价钱才把他收买的。唉,这么多年你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为了换来侯府的掌家之权,儿媳可是煞费苦心了呢,那药里的毒可是很难得的。”
我努努嘴看着那个空碗。
老太君颤抖着拿手指抠着喉咙,发出恐惧的呜咽声。
我冷笑,“蠢货!都喝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碗吗?”
“你这个毒妇!来人啊!”
屋外无人应答,每回我侍疾,老太君都会遣退所有人。
我挥手用力扇了她一巴掌,精心护养的指甲在她脸上刮出一道血痕,她翻身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出了血。
我把药碗摔碎在地,拿起一片瓷片,抵在她喉咙。
她吓得浑身颤抖,刚才的凶狠劲都不见了。
“我毒?你的儿子给我下药,让我失身于他,强娶了我。你抱走我的孩子,教唆他连亲娘都不认,要说毒,没有人比得过你们母子。”
手一用力,老太君的喉咙渗出了血丝。
她不敢说话,眼里满是恐惧,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在你眼里,你霍家的子孙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永远都是别人。霍均年和霍岩之所以这么虚伪卑劣下作,都是你教导无方。老太君,你们霍家的血脉真脏啊!”
我扔掉了瓷片,走去拿烛台,将床帏点着,大火迅速燃了起来。
回头去看老太君,她张大了嘴,看着屋内火光,目瞪口呆。
我笑出了声,看她这副惊恐的样子,真让我痛快。
我举着烛台走到她面前,蹲下,准备再给她一击。
“不过老太君请放心,两个姨娘生的孩子一定会被养得很好,毕竟他们身体里流的又不是霍家的血,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老太君如遭雷击,哆嗦着说:“你……你说什么?”
烛火映在老太君眼中,照出我如鬼魅的脸。
“霍均年常年服用的丹药,不但有损年寿,而且还会让他生不出孩子。姨娘们为了在府中立足,只能另寻法子要孩子了。您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万一哪天霍岩出了什么意外,世子之位还是有人继承的,那两个孩子会一直姓霍。”
“霍均年替别的男人养孩子,算是给霍家积点阴德,你还得谢谢我呢!”
顿了顿,我又说:“哦,对了,那些丹药也是我收买道士掉了包的。虽然你们霍家从里到外都腌臜不堪,但是侯府的权势跟钱财还真是好用,难怪我爹娘拼了命都要把我送进来。”
老太君彻底被激怒,发疯似得挥手朝我打来,嘴里不停喊着:“你这个贱人!毒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瘦弱不堪,盛怒之下更是无力,拳头打在我身上不痛不痒。
我嫌恶地一把将她推开。
整个床铺已经被烧起来,屋外传来撞门的声音。
15
霍均年砸破门进屋的时候,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
老太君瘫软在地,我冷着脸举着烛台站在屋中一动不动。
霍均年瞧出了不对劲,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我。
“苏念,你疯了?”他骇然地看着满屋大火。
屋外的下人乱成一团,喊着救火。
老太君挣扎要起身,她刚想开口,我用力将烛台往她脸上挥去,她的脸瞬间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朝霍均年挥着。
霍均年怒极,冲我走过来,我眼疾手快,掏出藏在袖中的短刃,往他大腿用力一刺。
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血汩汩流了出来。
我又拎起身边的椅子,他逃不了,我用力往他头上砸去。
他流了满脸的血。
“霍均年,你留在这里跟我一起死吧!”我冷冷地说道。
霍均年吓得连滚带爬,有胆大的下人听到惨叫声,冲了进来。
“老太君……”
“别管她了,快救我,救我!这个女人疯了”
霍均年被人扶了出去,老太君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儿子弃她而去,面如死灰,终于一动不动。
我笑出了声,笑出了泪。
疯狂的火舌窜到房顶,蔓延至窗台,滚烫的灼气几乎要将所有东西都熔了。
烧吧,烧吧。
把一切都烧个一干二净。
从此不需要再委曲求全,也不用再心存妄念。
这世间再无挂念。
“苏念,苏念!你在哪里,快出来!”
耳边传来熟悉又焦急的声音,是裴素素。
她急出泪,拼命想把我拉走。
我挣脱了,用力推她出门。
“苏念,别做傻事,快跟我走!”
“素素,你快走,我已没有任何挂念的人和事,你不一样,你还要回去你的家乡的,快离开侯府吧。”
她怔了下,不知所措,泪从她眼中流出。
这世上只有她还会为我流泪了。
满屋大火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全身滚烫灼痛,头顶上方传来木头被灼烧裂开的嗞裂声。
我看见裴素素头顶有梁木坍塌掉下,眼看就要砸到她身上。
我扑过去用力将她推开。
身上一阵剧痛,眼前一片黑,我感觉到似有一股激流从全身流窜,自己在地上滚了两圈,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剧痛。
耳边传来巨响的嗡嗡声,我睁开眼睛,却感觉到一阵晕眩。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素素,快走……
我努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震惊万分。
眼前的女子倒在地上,背上被梁木砸伤。
可是那个女子的容貌,还有她穿的衣裙,却分明是我。
是我自己,是苏念。
那我是谁?
我魂惊胆颤地伸出手,冲去还没着火的妆镜前一看。
镜中的人是裴素素,毫发无伤,我伸手抚上这张脸。
我变成了裴素素。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我跑回去把她扶起。
无论如何,要赶紧离开这里。
她醒了,背上的伤太严重,腿也在流血,她起不来,疼得龇牙咧嘴。
抬头看清我的时候,她的眼神从惊惶,难以置信,到惊喜,激动。
她抓着我的手,欢喜地说着:“苏念,成功了,我们换过来了,我可以回去了。”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用力扶起她:“素素,快走。”
“不!苏念,你听我说!没时间了!”她用力拽着我,眼里透着坚毅。
“听着,苏念,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是因为失火才来这里的吗?幸亏有你,现在我要回去了,回去我的家乡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满屋大火,摇了摇头,泪水涌了出来。
我不信。
“苏念,你要用裴素素的身份活下去知道吗?你离开京城,去江南,重新回到十七岁。你会有全新的人生,有爱你的家人。你可以去念书,去经商,天南地北地游历,以后可以嫁给心爱的人,如果找不到心爱的人也没关系,你可以一个人活着,你一定会活得很好的。”
我怔住了,喃喃地问:“就跟你在你的家乡一样吗?”
“对!”她流出了泪,“就跟我在我的家乡一样,我回去之后也会好好地生活。你帮我在这里,让裴素素也好好地活着,可以吗?”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她已经朝我身后大喊:“快把她带走!”
一群人将我带出屋外,离开屋子的瞬间,屋内传来坍塌声。
整座院子被大火吞没,浓烟蹿至上空,远处的天边开始露出鱼肚白,似有晨光破云而出。
16
侯府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位女主人,老太君和侯府夫人在火灾中丧生。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裴悠也来了。
霍均年瘸着腿一拐一拐地招待了他,向他致歉让裴家小姐受了无妄之灾。
裴悠看着我,双眸深沉,说无妨,只是要来将妹妹接回家中,家中父母知晓侯府发生这样的大事,亲事还是作罢吧。
霍均年连连说理解,本来两家就还未走婚嫁之礼,只是两人口头约定,做不得数。
他已经焦头烂额,根本无心此事。
霍岩不甘,“爹!我要娶素素,你答应过我的!”
霍均年怒极了,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你还敢提这件事!你老实交代,你把你娘的嫁妆弄到哪里去了?她的嫁妆都不在库房了,肯定是你,要不是你如此忤逆,她怎么会……白养了你这个畜生!”
霍均年不敢往下说。
侯府夫人纵火自焚这样的丑事,自然是不能往外抖的。
霍岩气得连说冤枉,讥讽道:“别以为你是老子就能把事情赖在我身上,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知肚明!”
角落里披麻戴孝的几个姨娘瑟瑟发抖,把孩子护在身后。
我的嫁妆早在前几日已经偷偷分配安置给了几个姨娘,让她们自己守口如瓶地拿着,他日若有难处,还能有个依傍。
霍岩有些不甘地看着我,我偏过头不去看他,留他一脸错愕地呆在原地。
裴悠拉起我的手,“妹妹,走吧,跟哥哥回家。”
我站在侯府门口,门上挂着白幡。
素素,不,苏念的尸首我亲眼看到,已经烧得认不出样子。
她真的死了。
又有两辆吊唁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萧远和我的父母同时出现。
父亲见到萧远,立刻跪在他面前,磕着头求饶。
“萧将军,求您高抬贵手,放老夫一马,别把那些东西递到御史台,不然老夫就完了!老夫知道错了,您就看在……看在念念的份上,放过我吧。”
我的父亲,连死去的女儿都能拿来讨人情。
要是他知道他贪污舞弊的那些罪证是我派人拿给萧远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萧远不发一语,一脚将他踢开,转身不经意对上了我的眼神。
他一脸悲痛。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偏开头,才突然想起我现在是裴素素。
萧远迈步走进侯府。
我进入马车,放下帘子,马车行驶,将那座我困了十几年的牢笼抛在了身后。
17
裴悠说我们的父母会亲自来接我,此时我们正在江边候船。
我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裴……”要我开口叫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做哥哥,我还真开不了口。
裴悠笑了下,交代说:“以后要习惯改口叫哥哥,别被人看出破绽。”
我惊得摔了手中的茶杯,裴悠立刻把我拉起,怕我被碎片扎伤,又叫了下人来收拾干净。
下人退下之后,我惊异且有些心虚地低声问他:“你知道我不是……素素?”
裴悠看着我,眸中冒出一丝哀伤。
“素素出娘胎就带着一身的病,爹娘遍寻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大夫曾说她活不过及笄。三年前有天夜里,素素突然病发,本来已经……去了,却又突然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她性情大变,什么都不记得,可身体却一天天康健起来,我们觉得她跟以前的素素不太一样,但她还是素素,仍然是我们家的女儿。”
“爹娘很高兴,可是素素好像过得并不开心,只不过她孝顺,从不在爹娘面前表露出来。我知道她一直想回去一个地方,但是就是回不去,这三年来她可以说是为了我的爹娘才一直装作开心的样子。”
“半年前,她吵着非得来京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嘉定侯府的,但是她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她,就帮她瞒着爹娘,没说嘉定侯府的事。”
“她说要嫁给霍岩,可每次写信见面,她跟我说的全都是……侯府夫人苏念。”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她。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回去她日夜思念的地方了,我替她开心。”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素素,如果你愿意,就安心当裴家的女儿吧!爹娘和我一定会让你过你想要的人生,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天高地阔,还有很多东西等你去探寻,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从新开始。”
江边有船靠岸,一对面容和善的夫妇上了岸。
妇人一把把我搂进怀里,激动地念叨:“素素,你想死娘了,离家这么久,过得好不好,终于想起要回家了吧。”
中年男子笑得眯起了眼,满眼关切,“是啊!这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入了冬这么冷,你从小就畏寒,赶紧上船,暖炉都给你备好了,家里的厨子也给你带来了,吴婶的手艺你是最喜欢的。”
我有些无措,看着裴悠,他笑着冲我眨眨眼。
“爹,娘。”我颤着声轻轻喊道。
爹娘满脸喜色,带着我上船。
我回头看看京城,它离我越来越远。
天边的暖阳照过天际,在江面上洒下粼粼波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