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二虎的前半生

盛夏的午后，天色突然暗下来，狂风怒吼。一刻钟的时间里，狂风戛然而止，阳城的天被切成了两半，西边的天苍白的像要晒破太阳，东边的天犹如千军万马狼烟滚滚，暴风雨似乎顷刻间就要来临。

【微小说】二虎的前半生

李大贤蹲在上房门槛上，眼睛没神地看着手机，右手颤抖抖地把半截香烟送进嘴里，炯起眼睛咂了一口烟，突然他跳起来，对着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的老婆喊了一声，

“给我把饭留哈，我要去一趟坡南村跃进哥家，回来吃饭”。

惠莲正在案板上採面，急忙赶出来喊叫，

“到哪去？饭马上就好了，吃了再去”。

“不了，我刚想起跃进哥家的涛子跟二虎关系好，说不定有二虎的消息”。

“哎，还以为你想哈撒发家致富的好法子来，几年咧，把你那烂怂老二忘不了，你还能把他寻见？”惠莲习惯性的嘟囔着。

李二虎是李大贤的二儿子。早年间大儿子才出生两个月就没了，那时候条件差，大儿子体质弱，一场咳嗽导致了肺炎要了命。过了两年，李大贤和秀莲又添了一个娃，深思熟虑觉得要给娃起个硬气的名字跟老大克一下。村头的刘老汉号称刘半仙，给李大贤包了个纸包，写到“身板虎实，排行老二”，看了这后，李大贤便决定给二儿起名“李二虎”。

李二虎是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加上当地重男轻女的传统，使李二虎受尽家中溺爱，任性成长。十岁那年偷了村里李友鹏家的自行车卖给镇上自行车行，换来了50多块钱吃零食，也换来了李友鹏的儿子李世龙对二虎的暴打，伤了跟腱，落下了走路轻微瘸跛的症状。李大贤舍不得打二虎，总是骂骂咧咧说他不成才，不济事总坏事，弄得二虎整天郁郁寡欢，惠莲看不过来，当着大贤的面给二虎宽心。

“我娃别听你大的，他怕都不懂，老实疙瘩农民”。

大贤气不过来，“哎，你这是在毁他，一样的不济事光坏事”。

“我咋咧？我娃成天像个闷葫芦你高兴？”

大贤抽着闷烟，不停地哎叹。

“二虎不就是拿了友鹏哥家的自行车，放在路边，谁知道是谁家的。拿去卖钱，是我娃有本事”。

惠莲越是说的带劲，大贤就越是咳嗽的厉害。

二虎胆子大，耍的开，违法违纪的事情也敢干。十六岁勉强读完初中就想辍学，大贤没放手，好赖给找了一所中专技校，想着让学一门技术以后可以养活自己，没成想二虎与市郊的社会流氓鬼混一起，在学校里称王称霸。喜欢寻衅滋事的学生平日里都喊二虎为“虎哥”，这让二虎很开心，二虎多得对这些小弟有些照应。

二年级成了李二虎学生生涯的终结点。

【微小说】二虎的前半生

小弟“猴子”在学校外面被人欺负了，消息传单二虎耳朵里，他拍桌子喊叫着，

“不能忍，要给猴子报仇”。

小弟一呼百应，浩浩荡荡一群人，折断了宿舍楼上所有拖把杆当打架器械用。在小广场上拦住了欺负猴子的几个人，猴子站在前面指认，二虎一挥木棒就冲出去了，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打的血流不止。在市区闹事，最直接的就被警察逮了，这一闹，被学校开除了，被公安局拘留了半个月，让年过半百的来父亲往返于医院和公安局收拾残局。

李大贤夹了一身雨披，骑上摩托车就出门了。天上的云海在翻腾，轰隆隆作响，像一张马上要撑破了的筛子。来到坡南村林跃进家，喊一声“跃进哥”，就直奔话题了，林跃进连忙给在广州打工的儿子打电话，

“猴子，你有大贤叔家二虎的联系方式没？”

猴子语气不大好，“大，你咋问起这货来了？”

“你大贤叔联系不上二虎，着急的问哩，你两关系好，看你能知道那人现在在哪？”

“你把电话给我大贤叔，我和他说”。

林跃进把电话递给大贤，示意他接电话。

“喂，猴子啊”

“大贤叔，我没想到你都联系不上二虎哥了”。

李大贤听这话口气不太对，忙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换了个手机，没有了联系方式……印象中记着号码，打不通……”

“二虎哥两年前从我借了10000块钱，说他在省城搞销售，说是一个月后还我，现在都过了两年多也没见消息，根本联系不上人……”

李大贤被这个“两年前”的时间节点雷住了，半晌呜咽说不出话。

在二虎十八岁的时候，李大贤拿出家里所有积蓄十万元，拖村书记在县里的饲料集团给二虎安排了个正式工作，每个月能发四千多块钱的工资，写在当地都是响当当的好待遇了，二虎也是认真工作，像是觉悟了一样。大贤给二虎安排好工作后就着手打工攒钱，给家里盖新房，准备给二虎结婚完成任务。

二虎性子里固有的轻浮，自我，任性时常出现在言行举止中，每次回家都要和大贤吵嘴，厉害的时候就像乡村打锤，摔瓶子砸板凳，时间久了，大贤干脆让二虎在单位附近租房子住，没事不要回来了。二虎一扭头，摔下摩托车钥匙就走了。此后，二虎回来过两回，都是过年。这种关系氛围下，二虎不回家，李大贤和惠莲也不联系。

又是一年春节临近，二虎给大贤发了一条消息，“春节加班，不回家”，短小精悍。大贤还给自己宽解，工作忙，应该的。

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二虎都没有回过家，也没给家里来过信息。大贤突然着急了，打电话用是回复关机或者正在通话中，最后委托村老书记联系饲料集团，结果得到的答复是“李二虎去年二月份已经主动离职了”。

大贤和惠莲坐在沙发上发愣，不知所措。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大贤和惠莲的生活也正常的运转着，唯独多了一点的就是寻找这个宝贝儿子的下落。就这样，又是一年过半，毫无音讯。

大贤从林跃进家出来，寻思着二虎联系猴子的号码和自己记着的一样，为什么自己就打不通呢。一声闷雷惊醒了大贤，站在跃进家门口，他连忙拿出手机又拨了二虎号码，还跟以往一样，电话响两声就提示正在通话中。大贤突然意识到，二虎的联系还保持着，他猜想，二虎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愿意面对家人。一系列的思考后，他骑上摩托车飞快的奔向家里，他决定进一步了解孩子的信息。

大贤打电话给大姐，二姐，三姐以及惠莲的兄弟姐妹，很巧然的得到近乎统一的回复，“二虎以前拿了3000元，说是一个月还，最后还联系不上人了”。惠莲猛的明白过来，难怪这两年每年过年亲戚都问二虎没回来。

每日干完农活，大贤就是闷声抽烟，期待着有孩子的消息，期待着孩子平平安安。惠莲隔三差五的给亲戚们还个三五千元，久而久之，她厌倦了大贤闷闷不乐的状态，时常喊叫“要他在世上成了事精，要不回来就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隆冬的天气总是昏昏沉沉，树梢光秃秃的就剩几只乌鸦在聒噪。大贤在村边的麦子地里冬灌，看见有警车开进村里，这种景象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他直觉出事了，很可能跟二虎有关。

还没等自己往回走，惠莲打来电话催促，说是有二虎的消息了，大贤撒腿就往回走。

两个警察同志坐在大贤家的方凳上，一个询问一个做记录。从谈话中，大贤了解到，二虎目前在传销组织中任骨干成员，主要活动在廊坊和青岛一带，上次打击传销窝点侥幸逃脱。据其他归案人员供述，二虎凭借心狠手辣充当大手角色一步步提升等级，有多项违法犯罪证据，二虎已被通缉。谈话结束后，警察同志留了所里的电话，嘱咐大贤配合公安部门工作，有二虎消息及时联系。

李大贤和惠莲坐在方凳上一动不动，也没回应警察同志的话，也没起身送送警察同志，僵硬在那里，似乎生活一下子没有了盼头，又好像心头的重担一下子释放了，那种矛盾的感受一时间摆在他们面前，多少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熬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冰雪消融，树梢打尖。大贤和惠莲也调整好了状态，像春天来了，一切又从头开始了一样，习惯了村里人询问警车开到他家门口作甚，能够机械式的回复每一个关心二虎下落的人。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人们在户外的活动也都加快了节奏。邮局的快递员飞快的骑着摩托车奔进村里，大声吆喝着李大贤的名字。核实过大贤的身份证，快递员将信封塞到他手里，话也没说的就飞走了。

大贤在想，除了还没有电话的那些年，偶尔会收到一两封来自远嫁嘉峪关的大姐的来信，谁会给自己发个邮信呢？

看了信封上丑陋的笔迹，大贤断定这是二虎写的，但寄信人上却些了一个“梁芳”，他意识到写封信是从廊坊发来的。巷子里人来人往，他没敢拆开信，随口撩了一句“娘的，又是个催债的”，径直走回家去了。

晚上，锁好了门。大贤靠在炕楞上打开信封，一张中国农业银行的卡片滑了出来，他连忙捡起来，很崭新的卡片。信中写到:

“大，我错了。我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无脸面对你。我得罪了我能得罪的亲戚和朋友，无脸面对家乡。我做的坏事可以拉一车，我帮过的人可以拉一火车。我感到了威胁，但脱不了身，你要救我。我最近一直在廊坊这边酒店讲课，地方变动。银行卡里有40万，密码是我生日，帮我还钱，亲戚朋友基本都有欠款，余下20万留作你们养老”。

大贤读完信，赶紧把信件烧毁了。赶紧给派出所民警打电话汇报可信息。第二天和惠莲去银行取了钱，逐家的去还钱，去道歉，像是赎罪。

有了大贤的线索，警察破案的速度也快了，二虎的获救速度也快了。大概过了六七天，警察转告大贤，二虎已经抓获，同时把监控二虎的团队及犯罪组织一网打尽了，鉴于案件发生在廊坊青岛一带，二虎的审理工作就地开展。

【微小说】二虎的前半生

半个月后，大贤收到了第二封平邮信件，寄信人依然是梁芳，信里依然是一张银行卡和两页纸片。

“大，没有丝毫感觉到警察的行动迹象，控制我的组织马上要撤离了，我知道他们的东西太多了，我被通缉了，没法和他们一块走，感觉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我能被警察带走，大约要在监狱里度过这后半生，如果警察带不走我，请把我忘了吧。这张银行卡里的钱，是我用生命无法受用的，留给你们用吧。”

随后附着的是一页功过表，二虎刚开始进入传销组织时因自卫杀死了一名监视人员而被组织看中，后续又打残了三明“叛逃者”……十多场涉及人数过百的传销讲座中，二虎暗中报警，获救人数数千……

大贤看了寄信的时间，是在警察通知二虎被捕的前三天。

一个月后，二虎案开庭审理，有期徒刑二十年，没收酒店现金十四万八千元。

当庭宣判似乎是一个终点，终结了案件，终结了李二虎犯罪活动，终结了李二虎提心吊胆的生活，终结了李二虎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