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个溃兵逃进了这个小村庄,他们是一父二子,父亲牛得宝,大儿子牛栓,小儿子牛柱。
三支长枪,一只膛线快磨光的“莫甘纳辛”斜背在牛栓的背上,一只“水连珠”提在牛柱的右手上,还有一只九成新的“中正式”挂在牛得宝的脖子上,这是父子三人吃饭的家伙,自从五年前在老家被抓了壮丁后,他们吃饭就只能靠手里的枪了。
三个人都敞着怀,牛得宝干瘦,皱巴巴的黄皮肤下,胸骨、肋骨根根凸显;牛栓精瘦,黝黑的皮肤下还能看到一些肌肉;只有牛柱脸还是圆的,可也同样是灰尘满身,肚子“咕咕”叫。
村子里没有人声,鸡鸭牛羊通通看不见,三人已经找了一圈,连这年头最常见的野狗都没有一只。
走过死气沉沉的十几座茅屋,用脚去敲门,用枪去谈话的快活日子今天是混不上了,
父子三人聚在村子最靠里的屋墙下,无神地看着不远处的山林,他们知道这个村庄肯定有人,只是看到了他们,才匆忙地逃去。
“这天真热呀。”牛得宝坐在地上、靠着黄土墙,眯着眼睛看那晴空,脸上的皱纹多得像晒干水的河床。
“天真热,爹。”小儿子牛柱掀起土黄色的衣服下摆,在脸上“糊撸”了一把,一弯腿坐在牛得宝的边上。
牛栓蹲在一个辘轳边,嘴巴里叼着根车前草,嚼了几下,一张口吐出一团绿色的唾沫,“这些狗操的,别让我逮到,逮到了,我非点了他们天灯。”
说着话的同时,他抓起横在腰腿间的莫辛纳甘,双手一前一后斜端着枪,“我再去找找看,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我还就不信拿着枪讨不上饭。”他眼睛发红,眼角结着淡黄色的眼屎,看起来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牛得宝缩回看着天空的眼,瞟向远处的群山,皱眉哼了一声,有些干裂的嘴唇泛着紫,花白的干枯头发结成了缕。
边上小儿子牛柱的渴望眼神,牛得宝其实知道,可这个破败的村子又能抢到些什么呢?这只能靠着抢活下去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八辈子老实的庄稼汉,如今做了强盗,还把后代给带上了这条路,牛得宝瘪瘪嘴,胸口一股闷气带动喉头一挺,“中!”
“哎!”牛柱手一撑地站了起来,“哥,走吧。”他的眼睛无知又无畏。
“爹,那你歇会,我们去了。”牛栓瞅一眼坐在墙根下的爹,心里憋屈地厉害,一股窝囊地情绪和挣命的执拗交缠着,他摆摆头,往小村子里再次走去,牛柱脚步轻快多了,每一次的抢劫都给他带来无可名状的快感,他渐渐爱上了这种生活。
02.
一双眼睛透过草丛的缝隙,恨恨地盯着一百多米外,那个坐在自家墙根下的溃兵,宝珠的心里火烧火燎,她惦记着自己藏在炕洞里的那二只鸡,一只芦花母鸡、另外一只是剪了翅膀的野公鸡。
“芦花啊芦花,你可千万别叫啊。”宝珠心里默默念叨着,她的左手曲着、顶着身上的活动暗门,右手抓着把匕首,胸腹处缠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是几个烤熟的红薯。
五年前,她八岁,她爹那一年和两个哥哥去镇子上卖柴,一去不回。有个货郎说知道她爹在哪,她跟着货郎去找爹了,可是一个星期不到,就被货郎卖到了窑子里,一年前,就要接客的前夜,她逃了出来,怀揣着一把匕首、手抱着一只芦花母鸡,来到了这个无人的村子,住进了这个无人的屋子,抛荒野地里的红薯地救了她的命,一直到今天。
牛栓的心里有恨,从被抓穿上二尺半黄皮的那天开始,他先是恨爹,为什么非要那天去卖柴;接着恨弟,为什么卖完柴后贪吃那碗羊肉汤,结果遇到了拉兵的队伍;他最后恨上了自己,嘴里说得比谁都毒,却心不够狠、手不够辣。
“踢里踏拉”的声音回荡在这无人的小村,进进出出又扫荡了一遍各家各户,除了搬不动的土炕、一些石头用具,他们看到的就是尘土,落的厚厚的灰。
也有一间屋子里比较干净,明显有住过人的痕迹,灶台有新灰,屋角水缸里的水没有发臭。
“哥,这屋有什么不对吗?”牛柱看牛栓扒锅台、查水缸,脸上露出讨好地笑容问道。
牛柱有些怕他哥,从小到大牛栓打过他很多次,特别是端上枪以后,哥对自己就没过好脸,常无缘无故地掏一拳,踢一脚,牛柱都忍了,因为爹说过,在这乱世,兄弟伙再不拧成一股绳,只有死路一条。
牛柱也讨厌哥,在很多次的梦里,他都梦到牛栓死了,只剩下爹和自己,端着枪纵横四海,那些梦给了他很多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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