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2期“家”或“圆”专题活动】
推开大门,我不禁有点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满院子的锅碗瓢盆、箱子柜子、被褥鞋服,还有我留在家里的藏书——年前必不可少的那次大扫除,果然正在进行中!
二十四,扫尘日,一向讲规矩的老妈,自是照例要大干一场的。我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撸胳膊挽袖子上前帮忙。
擦柜子的时候,发现底层抽屉的角落里有一个塑料袋。隔着薄薄的塑料膜,可以看见一个书本大小的布包。
看见那红蓝的格子,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母亲的宝贝。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个布包,从不许我们碰一下。她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弄坏了弄丢了你们谁都赔不起!”
小时候,布包藏在窗户顶上的墙洞里,她自己都要踩着板凳才能够着;等我们个子长高了,她又买来一个带锁的柜子,一把黑漆漆的铁将军锁住布包里的秘密,和我们即将爆棚的好奇心。
好奇归好奇,布包里到底有什么宝贝,那些宝贝有什么用途,母亲曾经从里边取出过什么,我还真没注意过。现在想想,当初产生那么强烈的想要揭秘的渴望,大概只是因为她的神神秘秘。
趁母亲不注意,我迅速打开袋子。折叠平整的布包,摸上去粗糙硬挺,应该是自制的粗布。小时候,我见过外婆织布,后来母亲也织过。
前后左右端详一番,我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个布包原本应该是一块方形粗布,四个角折起来,就有了眼前的形状。
折在最外边的那个角上,缝着一段细细的布条,布条末端是一枚古旧的铜钱。铜钱内方外圆,刻字已被锈住,两面都是黄绿的颜色,勉强看出“通宝”两个繁体字。
把铜钱一环一环绕回去,就可以解开布包。掀开两个角,就看见了里边的东西,居然还真是一本书——一本封面磨得发白的《毛泽东选集》。
与我小时候读过的米白色封面不同,这本《毛泽东选集》的排版设计看起来更古老。封面最上方是毛泽东的一个侧面照片,照片下有五个红色大字——毛泽东选集,然后是三个小字“第一卷”。
翻开第二页,三行流畅飘逸的楷书入目: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赠云英同志
一九七四年九月初九
云英是母亲的名字,字却绝非父亲的笔迹。看来,这是一本有故事的书。“怎样才能让老妈开口,讲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呢?”我心思百转,却没有头绪。
再翻,一个剪成奇怪形状的纸片滑落出来。我打开折叠的纸片,这才认出是小时候见过的鞋样儿。
所谓鞋样儿,是手工做鞋所用的图样,一般用报纸、牛皮纸裁剪而成。做好的鞋样儿,往往夹到书本里进行保存。
继续往后翻,也都是一些不同类型的剪纸片儿,除了鞋样儿,大概还有其它物品的图样吧。这些都是老古董了,不知道母亲还留着做什么。
“又乱翻我的东西!给我弄丢了,看我怎么跟你算帐!”母亲嗔怪着瞪我,把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小心地轻抚。“我这些宝贝,可都是老家当了!”
“老妈,”我挽住她的胳膊撒娇。“这本书是谁送的啊,还反复强调重阳节?我猜,这应该是送你的生日礼物。趁我爸不在,讲讲呗?”
她斜我一眼,从布包底部抓起几个古币,一边摆弄,一边给我讲这本书的来历。
只是,母亲发红的眼眶,低垂的眼帘,和极力压抑的哽咽,让我不禁后悔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
这确实是她的生日礼物,是一个下乡干部送的。“他长得不错,人也沉稳可靠。你外公生病住院做手术,都是他找人帮忙安排的。只是,这一切,家里人都不知道。”
那个时代,没有人敢公开谈恋爱,更何况,一个是黑五类富农的后代,一个是根正苗红的青年干部。他们只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相视一笑,或者借口谈工作聊几句体己话。
“我那时候胃不好,一疼起来,都恨不得满地打滚儿。每次胃疼,他都会背着我去打针,跑得满头大汗。他看不得我遭罪,就把乡里补贴他的细粮票都拿给我。”母亲陷入回忆,似在自言自语。
“我们没有机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从来没有过海誓山盟,但我们都认定了彼此,要一辈子不分开。如果不是你外公突然——”
外公得的是食道癌,熬了差不多两年时间,于1977年夏离世。母亲带着舅舅和小姨下地,因为种子间距留得太小,玉米几乎颗粒无收。看着细弱的玉米秆和巴掌大的玉米棒,外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姨托人给母亲介绍了父亲,理由是父亲当过队长,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又同在一个村子,方便帮忙。
“我永远忘不了你外婆坐在地头儿哭的样子,那么绝望,所以我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你舅舅才十五岁,你小姨更小,能指望谁呢?只能靠我。”
“那,那他呢?他就不能帮忙种地?”我插话。
“那时候,他已经打点好了要回城,”母亲叹息一声。“他父母还打算给我在城里安排一份工作。他倒是坚持过不回城,可是,我怎么能误了他的前程,让他留在村里跟我种地?”
老妈把铜钱摆在底部,把书放在上边,再把布包恢复原状,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她珍藏的,是回忆,是遗憾,是曾经最纯真最火热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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