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

《修路》

                       

2001年左右，7、8月间前后，地里麦子收完了，家里也没什么活路，就托在市里的哥嫂找个活计。不出几日，活就找好了。

一大早吃了母亲煎了荷包蛋的臊子挂面，就从老家坐班车到市里，在大嫂的引见下见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矮个子男人，随后就背着装在蛇皮袋里的被褥和拎着装些衣物、生活用品的包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从市里汽车站坐班车到了一个叫里二四村的地方，秦岭脚下的一个小村子。

见过包工头，说是修公路、一天十五块、加班另算（一小时2块）、管吃住。矮个子介绍人把我带到地方没说几句话就扔下我走了，又高又胖又黑又壮的包工头叫队长给我派活，刚一来就可以上班赚钱，我那个高兴呀。队长又喊组长看着安排，组长领我到宿舍，一座又高又大四面透风空荡荡的大房子，把行李放在下面垫着麦草直接铺在地面上的木板床上，给我发了双当时工人才有的白帆布手套和一把铁锹，就领我上工地了。我也是后来听说的，宿舍是村里原来的饲养室，工地上缺人手啊。

工友们都是来自农村的庄稼人，淳朴憨厚的庄稼人好使唤，干活卖力又听话。

夏天天亮的早，天一放亮就洗脸刷牙吃饭上工，夏天天黑的晚，直到工地上看不见才喊收工。每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汗流夹背，可手里的活不能停，只盼着工头喊下工，好回去吃饭。

一日三餐，早饭永远是稀饭馒头,馒头稀饭，午饭面条、晚饭米饭。菜，永远是洋葱、洋芋、白菜和豆芽，只是作法不一样，有凉拌的、水煮的和清炒的，猪肉与我们无缘见面。因为干活累，肚子也饿得快，饭菜虽不怎么样，我们也照样吃得那叫快呀、香呀！有时太累了，下完工一吃完饭，碗都懒得洗，衣服都不想脱，一躺到放在地上的床板上就睡过去了。每每在夜里会被冻醒（山里早晚温差大呀），于是就稀里糊涂的拉了被子胡乱盖上又倒头睡下。那段时间不但饭量大的出奇，瞌睡也多了。

有时为了赚那1小时2块钱的加班费，吃过晚饭我会私底下找工头去料场筛白灰，头上扣一烂草帽，把毛巾缠在脖子上捂往嘴，一锨一锨的扬起石灰过筛，石灰呛呀。等筛完灰回到宿舍，工友们都早已酣然入睡，灰头土脸只露二只眼窝和二个鼻孔的我连衣服都不想脱了，倒头就睡，那觉睡得沉呀、香呀！

其实这还算不上什么，最累的活就数平板了，扛着铁锹跟在大卡车后面，等车上的石头一堆堆倒在路上，就得用双手紧握着铁锹挖着、铲着，把一堆堆石头弄平整，一天下来，腰酸背疼腿抽筋，胳膊手疼得连碗都端不起来，筷子都拿不住。刚开始我干活不得窍，只会使蛮力，手上全磨得水泡、血泡，不小心弄破了，干活时钻心的疼。到后来等磨出老茧了，也就不那么疼了，也就习惯了。

也许看我干活也算踏实、也算卖力吧，工头有时也会让我穿上反光马夹，脖子上带上哨哨，左手绿旗右手红旗，站在施工路段的最前方指挥交通。往往这时，发自内心的一种责任感、使命感油然而生，我整个人都觉得精神了、高大了。

一般车辆都会听从我的指挥，红旗一拦，哨子一吹，远远就停了下来，绿旗一挥，哨子一吹，才缓缓通过。

只是有那么一次，工地正在紧张施工，安全员示意我禁行。我红旗也拦了，哨子也吹了，还是有二辆黑色的在大太阳底下泛着亮光的高级得我都没见过的小轿车径直冲到站在马路中间的我的面前，不停的响着喇叭。我没当过交警，也不会敬礼，只是傻傻的挡在车的前面，不让走。小车左拐，我左拐，小车右拐，我右拐，我想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车里的人终于失去耐心了，车还没停稳，一个满面红光、穿黑西服、白衬衣、打着红领带的中年男人冲下车用手指着我破口大骂，说什么我算什么东西，也不睁大狗眼看看这是那的车，我一破民工还敢在这拦车。屈辱与愤怒瞬间让我万分激动，我双手叉腰，往那一站，任凭那人在我面前怎么气急败坏、唾液四溅，我就是不让。僵持了一会，上面让放行了，我才极不情愿的让到路边，挥了绿旗吹了哨哨。二个小轿车一溜烟就不见了，留给我的只有淡蓝色的尾气和扬起的尘土。直到今天还清楚的记得车牌，一个是陕AA、一个是陕OA。那阵山中嘉陵江源头依山傍水修了好多别墅，说是供某些人避暑用的。

在工地上口渴了，就捡过往车辆扔的饮料瓶，下河道爬到对面山上接渗水喝，甘甜可口、清爽怡人。有时热极了也会下到河道里找大石头后面水浅的地方光着身子洗洗。河道里的水永远清澈见底，水底的石子、小鱼虾米历历在目。天，是很蓝很蓝的那种蓝，清澈、透明，仿佛水洗过一般。偶尔也会飘来大朵的乌云，遮天蔽日，雨说下就下，天气说晴就晴。

工地上开四轮拖拉机的小伙是包头工的亲外甥，挺精壮的一个小伙，全工地就数他赚钱多了。因年龄相仿的缘故，每次下工早或料供不上、没活干的时间他都喜欢找我玩。他在工地都快半年了，所以熟悉这地方。每次出去玩就开着他的四轮拖拉机拉着我沿着川陕路一路飞奔到嘉陵江源头，带我上山采野果、下河捉小鱼，有次还跑到大散关，让我领略了一下雄关漫道的英姿。只是有时在回来的路上，他会去沿路饭店里找和他相好的姑娘，然后二个人要么去路边茂密的小树林、要么躲在河道的大石头后面温存亲热一番，留我站在路边的空地上傻傻地看着他那台遍体鳞伤、破旧不堪的四轮拖拉机。

在工地上干了不到一月，这段工程就结束了，多待了2、3天才拿到工钱。算工钱时我才知道别的人一天18块，我是外来的，跟包工头他们没在一个村，一天15块，22天也就领到325块钱，一副手套扣了我五块钱，至于晚上加班筛灰说是工头忘了记了，说不清了。

领工钱时，包工头坐在桌子后面，一边抽着烟一边剔着刚啃过骨头的牙缝，喝过酒的脸涨得通红，越发显得红光满面，而我就象一个要饭的，等着人家的赏赐和发落。那阵刚过门的媳妇正好来工地上看我，我也不想再跟着那包工头干了，于是领了工钱我俩就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2015年冬草书于西安。朝花夕拾---人间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