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只读你》
作者:垂杨紫陌
近三个小时,坐在电影院里,面对李白这个放荡不羁的谪仙人,隔着千年,隔着荧幕,我只想和这个一生郁郁不得志,凌云壮志无法施展的青莲居士喝上一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商人出身,阻断了你的仕途“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向权贵行卷无门,虽有惊海内的才情,却没有世家的出身,没有功名,盛名在外也是一届布衣。我知,你不甘,我更知,你不甘被埋没才情,你不甘被埋没在唐诗里,亦不甘被埋没在酒里。
李白呀,豪放洒脱如你,才情肆意如你,放浪形骸如你。报国还是无望,李白呀,为了仕途 ,为了洗白商人出身,你不得已选择世家大户入赘,好友高适痛心,我亦痛心。一个“”否“”,一个“”当“”,高适给了你“否”,孟浩然给了你“当”,历史给了你汲汲名利之评,我给了你一声叹息。
可我知,你只不过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施展经世纬国之才的机会,高适大器晚成,他的机会是平定永王之乱,官拜节度使。“大鹏一日同风起,浮云直上九万里。”你的东风是误投永王,十几首诗成了你谋反的实证。
你的伯乐,只有酒,只有唐诗。酒和唐诗之外,是无尽的唏嘘,是与尔同销万古愁。
有人曾说“李白你是绣口一吐半个盛唐。”可盛唐给了你什么?盛名,羞辱,失望,流放……你的才情成了权贵的玩物,你的诗句成了高官的粉饰,你的名字成了青楼舞姬的招牌,你的凌云壮志成了修道的无望。
李白呀,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长安三万里,三万里盛唐,李白,高适,裴十二,杜甫,王维,王昌龄,岑参,孟浩然 ,李龟年……盛唐尽在唐诗的徐徐画卷里活色生香,也在安史之乱里落下帷幕,你的一生浮沉让唐诗至今鲜活,唐诗的浮沉也是你一生的注脚。
轻轻拂去千年的尘雾,打捞起遗忘在历史喧嚣中的那一片片远古记忆,拼凑、还原,去找寻你的本真。今夜,我朦胧着月色,眯缝着双眼,踩着咯吱作响的清代小桥,手捧着徐徐落下的明朝夕阳,徜徉着元青花的干净淡雅,怀揣着脍炙人口千古不衰的豪放婉约,走进你“冠绝古今”“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意园子。一千多年前,一千多年后,一切都那么寂静无比,只有水中那枚略显凄冷的白月光,在我眼底里闪着,闪着……
起风了,风把垂柳吹成了问号,泛起的涟漪弄皱了那片白月光,揉碎了那枚掉落水中的老月亮。你的面容便近了,踉跄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帘。酒气,还是那一身的酒气,酸腐的味道,刺鼻。在你周身升腾着的是你那飘逸不群的才气,释放在你举着的酒杯里,兴奋的舌尖上。诗,点燃了你的激情,喷发着你的放浪形骸、笑饮狂歌。
酒醉后的你,拖着沉重、疲惫的步履,歪斜的靠在桥栏上,倨傲忧郁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片白月光,柔和的轻纱般的光晕抚摩着你那棱角分明、潇洒俊逸的脸庞。孤寂、落寞的身影,拉长了你月下独酌的愁绪和颤抖的心事重重……
我不敢惊醒你,我站在千年之外,伴着如潮的夜色,用略带温度的指尖默默地翻阅着你。我知道,你的心事很苦!你的情事不苦,仕途苦;你的豪放不苦,压抑苦;你的抱负不苦,志不得伸苦。苦到你想喝醉,却怎么也醉不了,别人是清醒时醉着,你却是醉着时清醒!举杯浇愁,愁更愁,你的眼神越来越忧郁了,凄迷着你对官场的困倦和无望的仕途。
我知道,长安街上还留着你辅佐明主,建功立业的热切愿望,你一次次地往王公大人门前拜谒求告的艰辛,一步步地向高层献赋,渴望被引荐,跻身宫廷,效劳朝廷,一展平生所学的凌云壮志。可你的经世之才,安邦之策;你的满腹经纶、锦绣文章,博得那个自称“明皇”的天子赏识了吗?我问你,你不语。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你终于站在了那块令你心驰神往、满怀憧憬、踌躇满志的地方。明皇对你的赏识,只换来了一顶“供奉翰林”的官帽,职务是草拟文告,陪侍皇帝左右。说白了,你就是一贴身文秘。你是被拉来干活的,是来给天子的宠妃红袖添香的。明皇也深知,身旁的一群马屁之徒都是政治可靠,巧舌如簧,能力平庸之流,他需要你的才情来给他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让他心爱的贵妃更加玉软香酥、顾盼生姿。
在那个春色撩人、芍药花开的季节,流连在温柔乡里,乘夜而来的明皇捏着“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贵妃的红酥手,以一句“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令你速进《清平调》三首。喝地醉熏熏的你,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地被内侍抬来,于是,便有了戏弄“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杨贵妃捧砚”的美谈。
岂不知,你的放浪形骸、蔑视权贵,早已令这些如乌云一般笼罩在长安、笼罩在群臣头上的权奸们忍无可忍,这次你借醉酒送给这群奸佞的奇耻大辱,向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他们心上、烙在他们眼里。他们食不安,寝不寐,艳羡之余,便生了嫉恨之心,他们恨你,恨的牙痒痒,手更痒痒。你知道吗?这些足以为你的“赐金放还”埋下了伏笔、留下隐患。
借着你的酒兴,澎湃的绝世诗情便喷薄而出,奔涌在纸上。三首《清平调》便横空出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首诗咏妃子,次诗咏花,三诗合花与人。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风流旖旎,绝世丰韵,便在你的造就下丰满了,跃然纸上。在一声妙不可言里,乐师沾着月色、惊艳美色速谱成“霓裳羽衣曲”,你的天子便夜夜笙歌、日日快活,醉在他的河山一片大好,大好一片河山里。而你,却沉浸在“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里。
忧黎民,惜社稷,恨奸佞,痛权臣。酒,成了你绝望生活的注脚,我知道,长安三年,你的生命是个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的黑暗隧道。唯有诗,唯有酒,还有那高悬在头顶上不染纤尘的老月亮,才是你的挚友知音,是你的红颜知已。你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痛苦。你唯愿长醉不愿醒,那是因为你看的太清了,太透了。你说灯红酒绿的长安街下掩映着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下预兆着风雨飘摇,推杯换盏中暗涌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偃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你站在黑暗政治的旋涡中,笑着,骂着,痛着,哭着!你说,官场是个让小白兔变成大灰狼再到老狐狸的过程,我也想夹起尾巴装老狐狸,“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你无奈地捋着胡须狂笑着对我说:我的演技不好,拙劣呀!我学不会象那个脑满肠肥、狡黠奸诈的“胡胖子”一样,会谄媚邀宠,卖友求荣。认一个小干娘,再认一个老干爹,再跳一曲“胡旋舞”,就飞黄腾达,博得高官厚禄,祸害了大唐盛世。我说你别笑了,你笑地我都想哭了,此时,我看到了你满眼不甘的泪水在那里打着转。
“猛虎落陷阱,壮士时屈厄。相知在急难,独好又何益?”我知道,你不得不藏起,你伤时的忧乱之心,变成了寄居蟹,退回你那理性的壳子里。你无奈、你苦闷呀!你是“谪仙人”,你那高傲的灵魂又怎能让它,沾染上一丁点的世俗混浊之气。“沧浪有钓叟,吾与尔同归。”
“”离红尘越远,离诗就越近,离欲望越远,离灵魂就越近。灵魂就成了一汪清水,肉体的燥热会让灵魂不安。”你的灵魂是圣洁的、高贵的,我希望它纤尘不染、玲珑剔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白兔和老狐狸终不能同流合污,沆瀣为伍,可爱的人又怎能经营好政治呢。你说,退隐与济世时常令你矛盾着,你时常在这两种人生境界里彷徨、挣扎,朝政的腐败、同僚的诋毁,让“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的你早已厌倦。
“秦地见碧草,楚谣对清樽。把酒尔何思?鹧鸪啼南园。予欲罗浮隐,犹怀明主恩。踌躇紫宫恋,孤负沧洲言。终然无心云,海上同飞翻。相期乃不浅,幽桂有芳根。”你说,要不是心中仍想着要报答明主的恩德,你早就辞官归隐、随俗浮沉、寄情山水了,那里才是你的快乐所在、生命所安。没想到,你还没炒明主鱿鱼,明主却先把你炒了。在那个露水和酒兴一样肆意漫延的长安街早晨,你被“赐金放还”了,你苦笑着,踉跄着发出'行路难,归去来'的感叹迈出了长安街,身后是一片阴谋得逞的快意笑声,长安不容你呀!同僚不容你!
长安,是你梦之萦、情之殇、郁闷之场、憔悴之乡。我说,你知道吗,是谁给你的仕途穿上了小鞋?你吃了一惊,然后,仍用那种忧郁的,能把月亮刺地都能滴出血来的眼神,轻启“绣口一吐就半个胜唐”的嘴角,用纤细的,有点苍白的手指,捋着几根胡须,目光,笼罩着一种如烟的迷离,飘逝在远方,半晌,才拽回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隐忍的伤,如长安城的那片白月光,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有些记忆就象落在红尘上的冰凉,太厚。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你说“赐金放还”让你的人生,从一个起点回归到一个起点,“二次从政”又让你的人生从一个终点走到一个终点。“帝位之争”让已暮年的你饱受牵流放,飘泊四方,魂断当涂。我很难想象在病榻上须发皆白的你,是怎样用颤抖着瘦骨嶙峋的双手,抱着忧国忧民之心,沾着血和泪谱写出生命的最后一首《临终歌》。
至此,一切都结束了,盛唐便彻底死在了,你临终前的那声叹息里。那时我的泪涕肆流呀,一个天赋伟才,就这样惨淡的与世长辞,怀揣着他的国,他的主。我不忍呀,我不舍,我想拉住你,你含笑轻松地说不用,只是太累了,太孤独了,想歇歇!
情未了,夜未央,华灯初上枉断肠。青丝白,鬓染霜,繁华落幕尽是殇。你幽幽的声音又从远古传来,“自古胜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将进酒,杯莫停”!你说回头一望的长安尽是无助的悲凉,一路上都有无言更无望的悲怆,只有酒才能销却这万古缠绵的愁苦。
经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终于明白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月缺是遗憾,月圆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没有遗憾,就没有圆满。遗憾该放下就放下,不然成了执念,执念太重,灵魂就会躁动不安,无法安放。
才情惊世如李白,满腹锦绣挥手而就,飘逸不群遗世绝俗。李白的遗憾,在商人出身,在仕途坎坷,在郁郁不得志,在权臣当道,仕途的执念终让你暮年锒铛入狱,流放夜郎。
诗剑双绝的裴十二,才华武艺不输须眉,奈何身为女子,报国无门,纵然诗才精彩绝伦,剑术出神入化,也是青史无名。
高适最为务实,文不如李白,武败给了裴十二,长安献剑舞与权贵,终不得举荐。返乡蛰伏,韬光养晦,43从军,50投奔哥舒翰。与安史之乱,大败吐蕃,终暮年得志。
超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问天下几人能做到?名利双收,在世人眼里都是执念。
李白是谪仙人,要到天上,但也免不了世俗的名利执念。你我皆是俗人,还是俗点,俗点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哈哈。
今夜,我跌落在千年的时光里,久久找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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