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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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行车还是稀罕物儿，虽然当时我国被称为“自行车王国”，但那仅限于大中城市，小县城里自行车保有量并不高，尤其是在农村地区，简直算得上奢侈品了。

在那个结婚还要“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的年代，谁家能拥有一辆崭新的“凤凰”、“飞鸽”或“永久”牌自行车，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儿，比现在新买了一辆小轿车还要光鲜体面。那时候国家的生产力水平还很低下，虽然自行车已经能够实现国产化，但老家的村民们仍然习惯把自行车称为“洋车”，父母虽然都是民办教师，工资尽管微薄，总还有固定收入，学校离家太远，当年又没有公交车，就节衣缩食攒了半年工资，咬咬牙狠狠心买了一辆黑色的“永久”牌自行车，也成了光荣的有车一族。

到我记事儿的时候，这辆车已经骑了好几年了，父母用得爱惜，遇到坑洼路面就下车推着走，每天都用湿毛巾仔细地擦拭车身，链条隔两天就得上遍油，看上去还有八成新，黑色的车身非常扎实，银白色的车把、铃铛和后座，棕色的硬塑料车座，车架、车把、铃铛、辐条、链条都光洁如新，看不到一点锈迹，为了带东西方便，父亲特意在车把前装了一个铁丝车筐，母亲还细心地用毛线织了一个灰色的车座套，虽然没有变速功能，但骑起来非常省劲儿，听着轮胎和地面“沙沙”的摩擦声，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

自行车买回家，可还不能马上骑着上路，得先去公安局上牌，还得领一个砸了钢印的小红本本“自行车执照”，自行车牌是一块薄铁皮，名片大小，扣在自行车的后挡泥瓦上，每年都要去换新牌，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那就是违章驾驶，被查到要受重罚。听公安局的工作人员说，牌照就是自行车的身份证，上了牌的自行车，就算丢了也能很快找回来，可事实证明，小偷并不认可这一点，有牌没牌照偷不误，而且一旦被偷了就从此杳无音信，没听说谁的车子还能找回来。这些姑且不论，由于自行车太过贵重，出门办事或逛商店又不能推着进屋，就催生了一个特殊的行业：看车人。当时的饭店、医院、学校门口，都有这么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号码牌，在门口来回踱步，发现有人停好自行车，就马上迎上来，把一块系着塑料绳的号码牌缠到车把上，再把另一块标着同一个数字的号码牌塞到车主手里，双方不需要语言交流，交接完毕各忙各的，取车时交一毛钱看车费即可。

说来惭愧，我这人天生运动神经不够发达，胆量又小得很，一怕挨摔，二怕丢人，村里的同龄孩子们都掏腿骑着大梁自行车满世界跑了，我还畏畏缩缩犹犹豫豫不敢上路学骑自行车。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见过斜梁的自行车，高大的老式大梁自行车是学车的唯一选择。除我之外，村里的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胆大，身高太矮够不着脚蹬子，就先学“溜车”，双手握着车把，左脚踩着左侧的脚蹬子，右脚不断地蹬地，整个身子都在自行车的左侧，单纯靠惯性带动车子向前走，等到溜车溜熟了、不倒了，就从大梁下方把右腿伸出去，斜挎着身子踩上右边的脚蹬子，我们管这种姿势叫掏腿骑车，虽然架势很别扭，难以掌握平衡，一不小心就摔得龇牙咧嘴，手脚擦破皮、关节青肿也是常事儿，但半大孩子劲头足，爬起来拍打两下接着骑，很快就摸清了技巧，一个个在村头巷尾憋着劲儿蹬，还故意大呼小叫地炫耀。我眼馋极了，可始终过不了心理关，而且年龄越大越觉得当众摔倒太丢脸，一直到小学毕业也没能学会骑车。

自己不会骑，这就怨不得别人了，我们小学班长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生，家境比较殷实，她有一辆小巧的暗红色自行车，斜梁的，轮子也小，每天骄傲地骑着上下学，看得我百爪挠心，想借来骑一下试试，哪怕不会骑，坐上过过瘾也好，可那会儿班里男生女生正在流行划“三八线”，总是不好意思张不开口，就这么自己纠结到了小升初的暑假。我家离小学大概有三四里的路程，幸亏当时村里的小伙伴家都不太富裕，他们虽然会骑自行车，但家里仅有的自行车都是父母骑着，所以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和他们搭伴儿步行，有时候天气不好，或者周末走亲戚逛集市，父亲或母亲就得骑车带着我，我也没少因为坐车吃了苦头。

家里的自行车后座就是一个光秃秃的铁架子，没有现在式样丰富的宝宝座椅，我年幼时坐不住后座，父母怕我摔下车，就把我搁在自行车前梁上，我侧身坐着，双手扶着车把，整个人就依偎在父母怀里，虽然看起来安全，但有时候不留神把手指伸到了车把中间的闸口里，父母一捏闸，手指立刻被牢牢夹住，十指连心，顿时疼得眼泪夺眶而出，父母赶紧停下车检查，才发现孩子手指都紫胀了。年龄大一些，就可以坐在后座上了，后座上也有危险，小孩子淘气，坐在车上也不老实，两条腿喜欢踢着玩，踢着踢着就伸到了辐条里，没经历过的看官绝对想象不到那种被拧转挤压的疼痛。更常见的意外事件往往源自父母的疏忽，大梁自行车前梁太高，迈腿特别费劲，正常情况下要停车时，一般都得将右腿从后方绕过后座，可要是这时候后座上还带着孩子，而父母恰恰又忘了这一点，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我还算幸运，手被车闸夹过，腿也被辐条挤过，却从来没被父母一脚抡飞过，看来父母很靠谱，只能怨自己自作孽了。

李虎，2019年4月14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