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西藏,或者在记忆中,或者在梦里。
唐慕坐在火车上,虔诚地望着窗外,仿佛已经与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
九月的西藏,是如此的神秘而令人向往。远处的山峦横亘纵横在目极之处,给人以不怒自威之感,湛蓝的苍穹之上,有几个黑点,是鹰,她想起书中所说,神鹰被誉为神的儿子。
忽地,一声低笑传入耳畔,她瞥了眼对面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登山服,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眼睛下带着不太明显的淤青,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周围冒着青色的胡茬。他低着头,眼神看似望着手上的书,却又没有那么专注。
原来是《仓央嘉措情歌》,她的包里也放着一本。
男人似乎感知到唐慕的注视,陡然抬头。四目相对,她眼神还来不及撤离,微微有些发窘,抿唇笑笑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来西藏旅游?”男人嗓音低沉,又不等唐慕回答,自顾自说道,“九月确实是来藏旅游的最佳季节,不冷也不热。”
“你刚才笑什么?”唐慕自忖有些唐突。
男人似回忆了一下,扬扬手里的书,“这书上说,‘爱比死亡还要理所当然’。”
唐慕感到莫名,“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就是说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听的,拿爱和死亡来比本身就太理想化了。”他微微眯缝着眼,“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无缘无故的,死亡可比爱容易多了,况且我们并不知道,爱和死亡哪个先来。”
“这世间肯定有比死亡理所当然的爱,只是你我都没有遇到而已。”她笃定道,又恍然觉得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这儿讨论情爱生死算怎么回事儿?顿感索然无味,兀自靠窗发起了呆。
半个小时后,唐慕感觉有些头昏,她的头开始一阵紧一阵的疼,来时没有买到卧铺票,现在只能靠在座椅上休息一会儿,不住变换坐姿,却并没有什么用。
男人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合上书问她,入藏前吃抗高反药了没。
她摇摇头。她不喜吃药,选择火车就是为了入藏时身体上能有个逐步适应的过程,不像飞机那么快,身体一下子受不了,她以为自己不会有事,谁知还是百密一疏。
男人从背包里取出抗高反药,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却不忘揶揄道,“你这样的话一定是死亡比爱先到。”
虽然是好意,可怎么有这么咒人的?唐慕接水之际瞪了他一眼,继而开始假寐。
后来是真的睡着了,直到快下火车才醒,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条毛毯,她不记得自己睡前盖了毛毯,更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你不知道进藏后感冒会有多严重吗?”男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
唐慕摇摇头,将毛毯还给他,心想,这男人说话可真不客气。
下火车时,唐慕提着背包站起,正准备走,男人递过一个塑料袋,她下意识接过,里面是常备药,唐慕抬头,男人已经戴上墨镜和黑色鸭舌帽从她身旁走过,半道撂下一句话,“感冒是急性高原肺水肿的主要诱因,这里昼夜温差大,多穿衣服。”
她愣怔在原地,仿佛在验证这句话的可信度,或者是在验证他这个人的可信度,直到后面有人催促才反应过来。
02
唐慕从车站坐大巴到达拉萨,甫下车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只是空气很干燥,自己怎么可能感冒呢?
她找到网上预先订好的藏式客栈标准间,把行李放好,看了眼表,早上八点,时间还早,收拾妥当出门。
独自走在拉萨街头,周围是藏式建筑,连绵起伏,层楼叠阁,巍峨耸峙,栋宇庄严。
唐慕来到布达拉宫,这片干裂的土地上一片扰攘,匍匐着来自八方四面的朝圣者,他们双手合十,跪在阶前,接受神的飨客。这一刻,风也静默,沙也静默。
信仰真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最幸福的莫过于为信仰而活,唐慕这般想着。
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唐慕爬到一半时几乎快累瘫了,她抬头望着高耸的宫殿,选择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布达拉宫有1080层台阶,你连一半都没爬到。”唐慕抬头,扶了扶遮阳帽,是火车上的男人。
“哎,你有吃的没?”唐慕早已饥肠辘辘,索性厚着脸皮问。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扔给她一个东西,她接过来,竟然是巧克力。
半个小时后,唐慕登顶,走到阴凉处想休息一下,看到刚才的男人正悠闲地坐着,喝着矿泉水,显然已经到达多时。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大方地说:“谢谢你的巧克力,我叫唐慕,你呢?”
男人带着股倦意抬眼,不紧不慢地丢出两个字,“陈梵”,说完起身向别处逛去。
唐慕瞥了眼,“拽什么拽啊!”
晚上唐慕回到旅店,先进房间洗了个澡,发现吹风机坏了,来到楼下,想向老板娘借一个。
她正准备开口,发现柜台旁站着个壮汉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低头,有些羞恼,将领口向上揽了揽,抬头瞪了那人一眼。
唐慕不知她不瞪还好,那人竟将她这一瞪看做调情,一手顺着柜台,一手取下帽子走向她,然后慢慢将手放到她的腰际,逐渐下滑到大腿处。
她猛然一惊,想要挣脱壮汉的咸猪手,奈何力量太小,壮汉准备更进一步时,只听“啊”的一声,壮汉已被撂倒,陈梵利落地反绞住他的双手,将他压制在地。
唐慕听到壮汉嘴里吱吱呀呀地大叫着什么,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们,老板娘赶忙出来打圆场,她轻推陈梵,“算了,放开他吧!”
陈梵用藏语对壮汉说了句话,见他连连点头,这才松开他。
唐慕听不懂藏语,正云里雾里,壮汉走到她面前,面色恭敬地又说了句藏语。
她有些无奈,装作听懂的模样,连连点头,示意他离开,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壮汉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陈梵走过来说:“一个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单独出来旅行,太危险了。”
唐慕不置可否,倒是对他刚才的两句藏语很感兴趣。
“你学过藏语?”
“以前在西藏待过一阵子。”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陈梵盯着她,片刻后回答,“我让他向你道歉。”
可唐慕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劲,有点儿……暧昧。
唐慕拍拍自己的脸,想什么呢,再看陈梵,已经走到桌边摆弄起相机。想到他们接二连三的偶遇,又住在同一家旅馆,莫不是……有缘?
03
翌日,唐慕准备出门之际,一对小情侣拦住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林芝,她原本就打算去林芝,打量了那对小情侣一眼,“一共几个人?”
“八个,一人两百。”女生兴致很高。
“还差两个人。”男方补充,“你们一起去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唐慕疑惑,“我们?我和谁?”
女孩给唐慕使了个眼色,“昨晚你那个又帅又勇猛的男朋友呢?”
唐慕意识到他们说的是陈梵,她更好奇了,“为什么说我们是男女朋友?”
男孩有点吃醋,往后拽拽女孩的胳膊,“那个藏族汉子问他你是他的女人吗?他不都默认了吗?还警告他以后不要找你的麻烦。”说着不满地看了眼女孩,女孩也不理睬他,忽然指着唐慕身后,“看,他来了。”
唐慕转身看到陈梵,心跳明显加快,她走上前去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陈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林芝。
女孩听到了,高兴地跑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对着陈梵,“太好了,凑够八个人我们就可以出发了。”男孩极其不满地将她拉走。
“我们想包车去林芝,八个人,一人两百,你要去吗?”唐慕承认她希望能和他同行。
陈梵看了眼停在旅馆门口的两辆越野车,“倒也不错。”说着走向其中一辆。
唐慕咬咬嘴唇,还真是傲慢!转身向另一辆车走去。
陈梵坐上车,闭眼假寐,过会儿,有人敲敲车窗,是唐慕,她有些不好意思,另一辆车上有两对情侣,不愿分开,非得让她到这辆车上。
越野车行驶在拉林公路上,两旁是连绵的群山,这里建成了生态通道,绿色长廊,听说春天路两旁会开满油菜花,像黄云一样。车行驶了一段,直到两旁的山脉消失,或者没有消失,而是变得遥远。
和陈梵并肩而坐唐慕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回想起早上的事,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她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压缩饼干,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少吃点,吃多了会加重高原反应。”陈梵淡淡开口。
唐慕被他的话噎住了,开始不住地咳嗽,陈梵递给她一瓶水,她喝口水缓了缓,心情倒平静许多,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车外,是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河在缓缓流淌,一幅现实的水墨丹青画伴随着越野车流动,从拉萨到林芝。
“林芝是门巴族、珞巴族等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处于藏南雅鲁藏布江下游,仓央嘉措就是出生在藏南的门巴族人。”快到林芝时,同行的一个女生向大家介绍,已然做过功课,女生接着说,“仓央嘉措被称为世间最美的情郎。”
唐慕眼睛没有看,心却在看着陈梵,想起他翻书时骨节分明的手指,高耸的眉峰,以及漆黑的眼睛。
车上放着由仓央嘉措的《在那东山顶上》改编而成的歌曲,“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煎熬……”
唐慕听着这首歌竟莫名有些想哭,女生本来就是感性动物。
一行人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米拉山口,米拉山是美丽的尼洋河的发源地。做介绍的女生提议拍个合照,八个人的合照中唐慕眼睛红红的,看着镜头,而陈梵微微侧头在看着她。
04
几个小时后到了林芝,因为多是情侣,想要享受二人世界,商量后决定分开各逛各的,最后回到旅店。
唐慕走出旅店,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喜欢生活里的惊喜和刺激,觉得提前规划好的旅程失去了旅行的乐趣,她想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想去格萨尔古堡吗?”陈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那是这里最古老的城堡。”
“只剩我们俩了。”唐慕微一扬头,“走吧,你带路。”
陈梵走在前面,唐慕跟着他,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目光交汇。
到了古堡前面,陈梵指着垒成一堆堆的石头说:“这是玛尼石堆,这里的人用来祈福,听说很灵验,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向它拜一拜。”
心愿?唐慕慧黠地看了陈梵一眼,她倒是有一个心愿,而且和他有关,“好啊,正好有一个,我来拜拜。”于是她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陈梵望着唐慕万分虔诚的神情,不自觉笑了,唐慕甫睁开眼,入眼的便是那抹浅淡的笑意,只是来不及悬想其中意味,那笑意便隐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笑。”
“是吗?”
“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傲慢又冷漠的家伙。”
陈梵不置可否。
“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不信这个。”
唐慕觉得这个男人自相矛盾得很,自己不信却又让她朝拜。
两人从古堡出来,来到繁华的商业街,两旁都是藏式建筑,各种店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唐慕走进一家卖藏族纪念品的小店,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饱含藏族风情的物件,陈梵跟着走进。
陈梵驾轻就熟地来到右边的柜台,拿起一条暗红色披肩向唐慕解释,“这是用氆氇,也就是藏毛呢制作的,用西藏南部细羊毛纺织而成。”
唐慕点点头,她听过洛桑尖措的那首《氆氇画》:
“那是太阳又升起的地方
望那山际间屹立的佛堂旁
有位深情朝拜的姑娘
还有那草原上如云的牛和羊
深深印刻在那张古老的氆氇上
……”
歌声在唐慕脑海里回环往复,等她回过神来,陈梵拿着披肩正在她身上比划,冰凉的手指无意从她脖颈后划过,让她忍不住颤了颤,身体僵直,感觉有电流流过。
“颜色很适合你。”陈梵语气听不出褒贬,他摆摆手,让老板把披肩包起来,唐慕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陈梵,他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注视,和老板用藏语熟络地聊着天。
傍晚,两个人散步回旅馆。
“为什么给我买披肩?”
“不觉得很适合你吗?”这算哪门子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西藏吗?”唐慕犹豫着开口。
“不是来旅游?”
唐慕有些心虚地瞅了他一眼,“听说西藏是个可以赐予人爱情的地方,所以我想来这里……有一场艳遇。”说完,她兀自笑了,清凌凌的笑声在耳畔萦绕不绝,眸光流转间更有万千风情。
陈梵眼中有微光流动,“认为爱比死亡更理所当然的姑娘相信这里有艳遇倒也不值得惊讶。”
唐慕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倒也不计较,问他,“那你呢?来西藏干什么?只是旅游吗?”
“的确,西藏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她热情,真诚,能驱除人内心的杂念,让人的内心变的宁静,将一次萍水相逢变成命中注定的缘分。”这回答前言不搭后语却让两人陷入沉思。
往后的一路两人都不再说话,也只是沉思。
05
沉默中已经回到旅馆,其他人早已回来,大家围坐在一张漆着红漆的方桌四周一起享受林芝美食,喝青稞酒。
唐慕和陈梵也坐下来,正好面对面。
酒酣耳热之际,听到有人在唱歌,是藏族歌,老板娘告诉他们外面正在举办篝火晚会,藏族朋友邀请他们参加,几个尚清醒的拉着各自的同伴应邀走出。
屋内只剩唐慕和陈梵两人。
唐慕酒量小,喝了一碗就有些醉了,半趴在桌子上,她皮肤本来就白,此刻脸上带着些微醉的酡红,加上迷离的双眼,颇有几分娇憨。
陈梵坐在灯光下,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唐慕陡然从桌上爬起,左手拉着他的衣袖,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垂着头,朱唇轻启,“你知不知道……你冷漠又傲慢的表情……很吸引人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末了还打了个酒嗝,长长的睫毛微颤,像蝴蝶拍打着翅膀,神秘而充满诱惑力。
陈梵眉头皱了皱,语调平淡地说:“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我没醉,我们去……篝火晚会吧!”唐慕站起,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陈梵紧紧地跟着她。
唐慕走到人群里,陈梵伸出胳膊护着她。她走到篝火旁,围着篝火转着圈,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及时从身后抱住她。
她推开陈梵站稳,向他勾勾手指,他只看着她没动,她便走到他跟前,附上他的耳朵,好像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微呵气,“陈梵,我想要艳遇的对象其实是你啊!”
一个女人告诉一个男人,她想和他来一场艳遇,这是太过直白的暗示,唐慕就这样将自己想做的告诉了陈梵,显然醉酒的她胆子大了不少。
说完,唐慕便沉沉地趴在陈梵的肩头。
这是……睡着了?
陈梵皱皱眉头,嘴角又忍不住上扬,有意思。
的确,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夜晚,这本该是一个有意思的夜晚。
翌日清晨,唐慕醒来后头痛欲裂,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陈梵的身影。
她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正郁闷着,脑子灵光一闪,她昨晚向陈梵表白了?印象里自己勾着陈梵脖子说悄悄话,附上陈梵耳朵低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唐慕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她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也太沉不住气了。
爱情里,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可她的确动心了,那么他呢?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陈梵时,同行的女伴告诉她,陈梵走了。
“他走了?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说有事,趁着藏民的车先回拉萨了。”
唐慕当即问有没有顺风车可以回拉萨,大家纷纷摇头。等到下午两点她终于坐上了开往拉萨的大巴。
06
暮色四合,大巴像暗夜里的爬虫,行进在拉林公路上,而暗夜将前路藏匿得严严密密。
唐慕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苦恼万分,陈梵这是被自己吓跑了吗?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对待感情很随便?见到了该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只是喝醉了开玩笑吗?这样想着,她心里越发急了。
车忽然熄火了,司机说前面关卡有警察在检查,好像在追查什么逃犯,车上顿时怨声四起。
唐慕焦灼的心开始不安,她想干脆给陈梵打个电话问问他为什么离开,却发现自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前面有三辆大巴,两辆面包车都被扣住了,警察上车一个个搜寻,盘问,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结果。本来不出意外,唐慕一个小时之前就能到达。
又过了一个小时,警察还在盘问着。
唐慕从急切,到焦灼,到不安,最后静下心来,开始思考她对陈梵的感情,得到的结果令她愕然,她真的在短短五天之内对陈梵从反感,到好感,又到喜欢?随即又懊丧起来,可他对自己呢?他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可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离开吧?
唐慕想起了火车上的初遇,布达拉宫上的巧克力、旅店里的解围,米拉山口的注视,玛尼石堆前的笑意、暗红色的披肩,还有自己醉酒后他的紧紧相随,她不知道这些是萍水相逢的情分,还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特别对待?
唐慕踌躇之际,有人敲了敲车窗,她眼睁睁地看着陈梵一步步走上车,站在自己面前,竟忘了开口,刚才想好的一切说辞都没有了意义。
陈梵和警察说了什么,把唐慕拉下大巴,塞进越野车里,自己坐在驾驶座,唐慕坐在后座,她借着微弱的光线从镜子里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
“你不该独自行动,这在藏区很危险。”陈梵开口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啄。
“这只是一个意外。”唐慕在他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下做着毫无意义的解释。
过了会儿,陈梵静静地说:“我下车抽支烟,你呆在车里。”
陈梵靠在越野车上,点了支烟,唐慕透过车窗看到黑暗中的一抹明灭火星,他硬朗的脸庞若隐若现。
唐慕走下车,轻轻关上车门,“给我一支。”
“你会抽?”陈梵递过去一支。
唐慕接过,拿起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旋即吐出长长的烟圈。
陈梵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
唐慕也轻笑。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唐慕将烟扔在地上,抬脚踩灭,换了个姿势,直勾勾地看着陈梵,“笑我一句醉话能把男人给吓跑。”
陈梵只短暂一愣,没有说话。
“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
“来西藏做什么?”
陈梵沉默。
“你失恋了?”
“没有。”
“有女朋友?”
“没有。”
“有未婚妻?”
“没有。”
“结婚了?”
“没有。”
“离婚了?”
“没有。”
“我以为你喜欢我。”唐慕抬头看着天空,声音不悲不喜。
陈梵继续沉默。
“你不是担心我才找来的吗?”
她说的不错,去林芝之前,有个女孩要了他的手机号,他回到拉萨后,女孩给他打电话问唐慕到拉萨了没。他没见到唐慕,又没有联系方式,便向旅馆老板娘借了辆越野车,连夜赶过来。
“你不该叫陈梵,改名叫沉默吧!”唐慕的声音似乎带着挑逗,她的心情有些愉悦,因为他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吧!
陈梵抬头看看天空,“到了西藏,看那些星星,和城市里的有着特别不同的感觉。”
唐慕曾看过摄影师卡布拍过的一张西藏的夜空,满天繁星,好像在旋转,星空下是土地,高山和树林,有人告诉她,转动的是土林,不动的是星空。
“西藏的星空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那每一点星光,都是由一颗像太阳一样的恒星发出的光芒,再以光的速度经过了多年的奔波,才出现在眼前的天空。”陈梵像在对唐慕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唐慕觉得陈梵的话深邃成一道禅语,她聆听着,星空和心灵撞击,感觉到一种灵魂的升华。
“我一直在为了打造自己的星空而奔波。”陈梵直起身子对着唐慕说,“没有光速那么快,但奔波了很多年。”
唐慕蓦地感动起来,一颗心被揉搓得不成样子,她向前俯身,轻轻抱住陈梵,又微微踮脚,吻了吻他的唇。
这是个怎样的吻,没有情欲,没有缘由,却像西藏的星空,以空灵的姿态,让心灵宁静。
他们静静地站在夜空下,没有更进一步,维持着持久的姿势,一动不动,刹那便成了永恒。
一声枪响,陈梵警觉地俯身将唐慕护在怀中,他从背后掏出手枪,让唐慕待在车里别动,走了两步又折回,“等我,我回来就给你答案。”
唐慕在大巴上听人说,死刑逃犯越狱,从四川逃到西藏,为了抓到逃犯背后的同伙,有便衣警察一路跟踪至西藏。
她看着黑夜中陈梵的背影,忽然认定,这个男人值得她爱。
07
我问佛,何为缘?
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
唐慕听到那声枪响后,脑海里浮现出仓央嘉措的这段话。
她疯了似的,跑到两辆大巴之间,前面围了一圈人,有警察,有乘客,可就是没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忽然不敢上前了,呆立在人群外,有风从她腮边掠过,撩动她的头发,她茫然地站在那里,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深深撅住了她。
像过电影一般,短短几日里来发生的种种在她脑海里闪现一遍,她甚至像做了一场梦,可她多想沉浸在梦里醒不来啊!
“那个逃犯走投无路了,就要朝他挟持的那个妇女开枪。”
“幸亏有个男人在他开枪前从他身后扑了上去,才救了那女人一命。”
“那男的好像是个警察,追了逃犯一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逃犯开枪了,正好打在男人身上。”
“嗯,当场死亡。”
站在外围的两个人正谈论着,身后一个女人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人群中央。
唐慕看到陈梵躺在地上,黑衣黑裤,仿佛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有医疗人员从她身边走过,她陡地拉住其中一个的手,“为什么不救了呢?他该活着的,该活着的呀,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那个医生只是朝她摇摇头,说了句对不起。
她终于走过去,将男人抱在怀中。
“你不是要我等你吗?我还没等到你的答案呢。”她声音破碎,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像决堤的河水,奔涌出来,落在陈梵的脸上,有人来拉她,她不管不顾,只是不停地重复,我等你,我等你……
原来那爱慕之情在心底盘根错节,已成参天之势,要不然心怎么这么疼呢?
她终于沉没在黑夜中,像置身汪洋的一叶孤舟沉没大海。
“你就是唐慕?”身后一个年轻警察问,见她没有回答,便兀自说:“从四川到西藏,我们一路跟随逃犯,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想将他背后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昨天陈梵本来是要坐大巴跟着逃犯去林芝,后来改乘了越野。”
唐慕羽睫轻颤,想起他那句“倒也不错”。
警察继续,“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我们发现逃犯订了下午的大巴要临时返回拉萨。因为行动安排,陈梵提前出发,赶在逃犯之前到达拉萨。后来他接了个电话,就急忙借了辆越野往回赶。”
“他说,他要先确定一个人的安危。”隔着黑夜,年轻警察看了唐慕一眼,“这本来不是他的任务范围,可他还是来了,却丧了命。”
唐慕恍然,原来是自己害了他,他本不该在这里的。如果昨晚她没有喝醉该多好?如果她留了他的联系方式该多好?如果刚才拉着他不让他走该多好?如果她没有来西藏,他也没有遇见她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
她在越野车上坐了一夜,只是望着星空,不住地流泪。后来便整日整夜地守着陈梵,直到尸体被运回四川。
临行前她去玛尼石堆前许了个愿,和之前许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说,陈梵,遇到你我便遇到了比死亡还理所当然的爱,如果这辈子我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就让我下辈子还遇见你。
只是下次,我一定拉着你,再不让你走了。
她带走了陈梵在火车上看的那本《仓央嘉措情歌》,将自己的和他的放在一起,仿佛这样她就有了面对回忆的勇气。
回到家乡,同事问她,什么时候再一起去西藏。
他们不知道,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去西藏了。
就在那一夜,她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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