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郝建坐在第三组最后一排。

5月18日，周四，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王大麻子的数学课。他的课一向很枯燥，只会照本宣科地读ppt，音调没有丝毫起伏。郝建的同桌武浩早就听不下去了，他的头贴在课桌上被书挡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裆部嘿嘿傻笑，正鏖战王者不可自拔。

一反常态地，郝建没和他一起打匹配大杀四方。此时的他，一手拽着课本，一手拿着笔，直勾勾地看着王大麻子放出来的幻灯片。仔细看去，他的眼神却是涣散的，注意力不知飘向何方。也不知道呈现在他脑海中的，是王大麻子头顶上的痣，还是黑板上的钟。

他正在走神。

距他与那人聊天已经过去了四天，但他却感觉越来越不安。这种不安感如同喀在他喉咙的鱼刺，怎么也拔不掉。

忽地，他看到，教室的前门，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孩的身影。男孩穿着A中学的校服，从校服衣袖中伸出的双手纹着纹身。他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教室的门把，冲正在授课的王大麻子打了声招呼。

郝建看着那个男孩，心脏砰砰砰直跳，内心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

王大麻子不耐地走到门口，男孩是校外人士，打扮又像是混黑的，天然引起老师反感。他和那个男孩说了几句。转过头，大声叫道：“郝建！”

“到……到！”

郝建趴地一下站起来，手足在颤抖，脸上写满了慌张。

王大麻子撇了撇嘴，他指指那个男孩，说：“有人找你。”

郝建看向那个纹身男孩，男孩发现他在看自己，很友好地笑了笑，还挤了挤眼睛。郝建浑身都在战栗。他一下子就确定了，这个男孩，就是皮皮虾。

2

5月4日，一切开始的日子。

郝建琢磨着要把手头的IPHONE5s卖掉，前两天为了买个王者的皮肤，两个月的零花钱都添进去了。买辅导书的借口已经用过一次，再用爸妈肯定起疑心。但没钱，身为一个住校党，剩下大半个月该怎么过？

[反正春节姑妈刚送了台魅蓝，不怕打王者没机子用。]他安慰自己，[我爸用完留给我妈，最后留给我，4年的机子早就跟不上了。不能打王者的手机算什么手机！]

郝建利索地对着陪伴了全家人4年的元老机拍了几张照，琢磨着照片色调太晦暗，又用美图秀秀修了下图，才满意地扔上闲鱼。

那么，介绍该怎么写？

郝建使劲挠着头，这台苹果5s陪了郝家走了4年，看遍了郝家的风风雨雨，早已从青春靓丽美少女变成了黄脸婆。可问题是，苹果5s全新都是白菜价，如果在备注中写个[垃圾成色]，怎么卖的出去？

他看看自己发到闲鱼上的图片，机壳上的一些细小划痕都已经被他P掉了。只一瞬，一丝邪恶的念头涌了上来，他明知这样做不对，但却抑止不住这股念想。

[当成新机卖会怎么样？]

[不是伪装成刚出厂的新机。]郝建心想，[苹果5s出了4年了，这么说肯定没人信，只是把手机的新旧程度掩盖一点……不算撒谎吧。]

他看着手机桌面上大大的王者荣耀图标，下定决心。

“苹果5s iphone5s 99新……..顺丰包邮。”

3

王大麻子布置的数学作业特难。

郝建翻书又查资料，纠结了好一会才做完。一看，已经过了两小时了。

他没第一时间点开王者，而是期待地打开闲鱼。好家伙！已经有两个ID留言了。

“100刀了。”留言的ID名是“13445671095”，ID名字应该是他注册闲鱼时用的手机号，没设头像，点开详细记录也是一片空白。

100就想拍个近全新的苹果5s！狮子大开口吧，郝建理都没理。

另一个留言的ID叫皮皮虾，用的一美女头像，勾魂的双眼仿佛透过屏幕与他对视。郝建咽了口唾沫，他喝口水看皮皮虾的详细记录，一致好评。又看他的留言，很诚恳的样子。

“有发票木有？”

郝建一看有戏，他早已想好借口，啪啪啪地打字：”发票商家没开给我，但包装盒是有的。”

半晌，皮皮虾回复了：“能不能发包装盒的图片来看看？”

“没问题！”郝建回复，附加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他早从网上扒了不少苹果5s的包装盒图片，用美图秀秀处理下就给皮皮虾发了过去。

皮皮虾也是个爽快人，他看了几秒就开始议价，“700刀了。”

700！郝建看看躺在桌上的残花败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这已经高出心理预期太多了。但牌坊还得立，说不定还能再赚一波？他飞快打字。

“最低750不能再刀了，苹果5s市场价多少你也清楚。我买回来都没怎么用……”

对方也马上回复：“学生党，只有700了。兄弟多担当下。”后面还跟个破涕而笑的表情。

郝建想了想，一个点子又冒出来，他发条信息过去：“兄弟…..700也不是不行。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皮皮虾问。

“我发货后你能不能先确认收货？我现在实在缺钱，要不缺钱我也不会出这么新的5s。”

郝建紧张地盯着屏幕，他生怕对方不同意。他说的是实话，要是这生意黄了，自己没有生活费，难道喝西北风去？

几分钟后，对方有了回复，没用表情，有些顾虑：“那我确认收货你要没发货怎么办？”

郝建挑了挑眉，有顾虑就是有希望！他又发条信息过去：“安啦。发货前我会发照片给你的，还有快递的单号，肯定做不了假。”

又是10分钟的漫长等待。

郝建嫌等得烦，又开了局王者。在最终决战之际，对方终于有了准信。

“成吧，啥时候能发货？”

“今天就成！你拍下来我改价。”

“行吧。”

半晌，闲鱼的系统信息提示对方已经付款。

太棒了！

郝建哧溜一下跳起来，如同击退天兵耀武扬威的孙猴子。这可是700块！撑过这大半个月不愁，说不定还能买一个王者皮肤！

他拽起桌上那台老古董，吧啦吧啦穿好衣服就跑到楼下。他家一楼就是顺丰，这个点还没关门。

照例，郝建从网上扒了几张照片，稍稍p了一下就给皮皮虾发了过去。皮皮虾也很守约，在他选择发货的几分钟后，就确认收货。

成了！

看着支付宝多出的700大洋，郝建难捺心中的兴奋，有那么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那个什么马斯洛需求理论不也说么：得满足生存需要，再满足精神需要！

短暂的兴奋过后是担忧，对方会不会查到自己？

想想又觉得这种担忧没有必要，自己在货运单上填的信息：姓名是假的，地址是假的。手机号码绑定闲鱼账号，对方看到也没办法。

但是，一条手机号码对方就能查到我是谁？

反正郝建不信。

4

5月8日。

皮皮虾看着那坨被压成鱼腐状的快递盒，眼都傻了。

他用小刀费劲地切开快递盒，呦！没包装盒不说，躺在快递盒中的那个大砖块，背壳划痕无数，屏幕上蒙着一层灰，哪有半点卖家照片中说的样子！

皮皮虾忙登上闲鱼，写了一大段信息发不出去。得！买家把他拉黑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借着郝建把他拉黑这件事，这团怒焰一下冲向天际，又砸了下来。他攥住IPONE5S，狠狠地往地上砸去。随着啪地一声重响，无数道裂痕从大砖块中心蔓延开来。

他倒不是心疼这700块，他有钱，要不也不会随手买个古董机把玩。贴吧那群人说闲鱼买的就是风险果然没错！枉得我这么信任你，结果你随手挖个坑把我埋了。怎么说我也得讨个说法吧！

想了想，他登上了QQ，找到一个好久没联系的好友，开始私信。

5

5月14日。

郝建正在群里与一个新人撩拨。

说来也奇怪，郝建一有电脑二有手机，父母也时常出差。但他玩得却没武浩或者其他初中玩得那么嗨。他就俩爱好，一，玩王者;二，撩新人。

他玩王者的技术不错，也就当上了一个王者交流群的管理员。说起王者这款游戏，汉子不少，但妹子也多。群里开黑时看着那些女性ID发过来的闪闪发光的崇拜表情，郝建的心里就蹦爽，一种满足感游于心间。

他可不管实际坐在屏幕后面的是公是母是美是丑，只靠ID名脑补，沉浸于自己的梦中。

今天下午，一个ID叫细雨霏霏的女孩子进了群，用的4月番动画一女主的形象，银色的长发飘飘，惹人心馋，是郝建打排位时认识的，一口一个大神，让人舒坦。

排位赛结束，郝建便把她拉进了群，女孩面薄羞赧地不行。郝建觉得很有意思，就撩拨两句。

不止郝建一个，群里近百狼友不管男女都觉得这妹子特天然、特有意思。最后，潮流变得一片倒：爆照！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不多时，妹子便被攻陷了。她说爆照没问题，不过得等一等。

郝建紧张地盯着电脑，脑子里有什么在涌起。他对自己的期待不以为怪，想想，一个妹子答应爆照，质量肯定没问题吧！

几分钟后，照片发了上来，不是一张照片，而是组图。不是女孩子的照片，但对郝建的震撼比女孩子的照片还大。里面是伍昊的母校，操场、班牌、还有郝建正在上课的照片。这些照片如胃气般将郝建的心脏推到嗓子眼，冷汗自头顶滑落下来，滴到键盘上。

他连忙私信细雨霏霏，开门见山道：“你是谁？”

“呵呵。”

紧接着传来一张手机截图，正是皮皮虾和郝建的聊天记录。

郝建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他又恨又怕，一个字一个字敲：“你想怎样？”

“没想怎样，只是讨个公道。”细雨霏霏的口气优哉游哉，还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赤裸裸的嘲讽！

过了几分钟，屏幕上又多了条信息，冷冰冰的事实：“我打电话给你们教务处了，不过没人接。等等再打个电话过去，说不定还能给你个记过？”后面还是那个微笑的黄色小人。

郝建吓得一哆嗦，手足发颤，冷汗从毛孔中钻出来。他马上中考了，要真被记大过，怎么上高中？不被爸妈打死才怪！

他拽着头皮想，“你有能耐……”觉得语气太嚣张，“通融……”又怕对方蹬鼻子上脸。写写删，删掉又写。最后索性把主动权交给对方：“那你说怎么办？”

“按700退货，运费你包。”

“行吧，”郝建怕的不行，只好答应，“那我现在转钱给你？”

“急啥呀，”细雨霏霏优哉游哉的，“我还没退货给你呢！那么快给我转钱，就不怕我不发货？”

“安啦，”她又说，“几天后有人会去你学校找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肯定做不了假。”说完，她便下线了。

郝建心急如焚，他想问清楚一些，发了几个表情过去对方都没回。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似乎有皮皮虾的电话号码，忙不迭打电话过去，结果对方关机了。

6

郝建低着头，跟着那个纹身男孩来到了教学楼的男厕所。

纹身男孩也不废话，把手中的快递盒递了过去，郝建哆哆嗦嗦的，把账户里的3056全转给纹身男孩。

纹身男孩看着账户里多出的3056，摇摇头说：“不够。”

郝建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怎么不够！56块够来回快递费了吧！”

纹身男孩向前走了几步，巨人般高大的影子将郝建尽数覆盖，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不够，就是不够！”

郝建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清了：“那得多少？”

“再加300吧。”纹身男孩说。

郝建没奈何，他第一次开了校园贷，从里面提了300转给纹身男孩，纹身男孩看着自己账户多出的300元眉开眼笑，大踏步离开了厕所。

待到纹身男孩的脚步声消失，郝建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打开快递盒。呵!里面哪有什么苹果5s！一堆废报纸，和一个破破烂烂不知什么手机的手机盒。

《一元写作集中营》方中有个圆——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