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斧寨村里有个铁匠,出生在民国年间。铁匠脸上有一块疤,很醒目,据传是他年轻时当兵跟鬼子拼刺刀落下的。赶跑鬼子后,铁匠返回村里又重新做了铁匠。
铁匠个矮,粗实,像个铁墩子。因长年受炉火熏烤,那一身的腿子肉,也成了铁色。铁匠家世世代代皆做铁匠,所打的马掌、锄头之类的铁器,闻名十里八乡。铁匠寡言,不抽烟,嗜酒。酒瓶就放在炉台上,抽闲儿咕咚咕咚就是几口,也不多喝,一天一瓶。
因脸上有疤,铁匠的婚姻就一直不顺。无妻便无后,为此,铁匠很是苦恼。
直到40岁那年,铁匠总算讨到了老婆。娶的是寡妇,且带一个刚满10岁的孩子。那孩子虎头虎脑的,咋看咋像铁匠,叫虎娃。闲下手时,铁匠好扯起虎娃的耳朵,喝令:“叫爹!”虎娃秃头直摆,说:“爹早死了!”铁匠咕咚咕咚喝干了瓶中酒,双眼猩红,吼:“叫爹!”虎姓仍不肯叫。铁匠的大巴掌就高高举了起来,却没落下。
“叮当”“叮当”……春夏秋冬。铁匠铺锤声不断。日子便在“叮当”的锤声中流水般地过去了。转眼,铁匠成了老铁匠,而虎娃也长成了一条汉子。
都说寡妇命硬,克夫。可虎娃娘愣是没熬过铁匠,只跌了一跤,便驾返瑶池了。
死了娘的虎娃终日闷闷不语,亦不肯跟铁匠打铁。“叮当”“叮当”的锤声,令虎娃烦躁不安。于是,在一个月黑星朗的晚上,虎娃趁铁匠沉睡之时,携走家中所有现金,只身闯天下去了。
铁匠在村路口呆坐了三天。整整三天,村里不闻叮当声。铁匠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不日,那叮当声复又响了起来。
铁匠的话越发少了。他不再喝酒,整日挥着锤,“叮当”“叮”当地锤击着寂寥的日子。就有好事者问铁匠,如今你独身一人,还这般卖命地干,挣钱干什么?铁匠阴着脸,半天蹦出一句:“给儿盖房子!”
都窃笑。你个傻铁匠,哪来的儿子?虎娃从没喊过你一声爹,跑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信儿,别自作多情了。
一晃又是几年。
冬日的一个晚上,一人悄然飘进村来。铁匠铺敞着门,屋内灯亮如昼。那人探头望望,见铁匠端坐在炕头,铁铸一般。“叔——”便忍不住地跌了进去。
铁匠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叔,我是虎娃。我不是人,我在外面闯世界赔了精光,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铁匠款款地抬起一只胳膊,从身边摸出一张万元存款单递给虎娃,遂轰然倒下,“爹——”虎娃陡地扑在铁匠身上。铁匠的身子硬着,却仍圆睁着双目。
“盖新房……做铁匠。”言罢,铁匠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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