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一个人的生死，被称为自然现象，而一群人的生死，才会被称为灾难！

一

在高铁上接到同事微信：我们退休的领导因为急病进了重症监护室。

第二日和我们同事一起去医院，虽然没有见着人，可心里好受了一点。

我和另一位同事是一同进的公司，我们这位老领导收的简历，面试，最后我俩都留了下来，所以一直很感激老领导的知遇之恩。去年疫情管控期间，老领导在大家还没有上班的情况下很仓促地内退了。

突如而来的急病让我们感到错愕，后悔。因为在他突发疾病的前两天，我们三个人本来约着要去看他，但是一人有事耽搁了，所以改到了五一。结果还没有到，人就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

一个月后，他去世了。

去世那天我们单位的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可在他重病期间，鲜少有人提及，更别说探望。

若他还没有退休……

灵堂里人来人往，一个公司接着一个公司前来吊唁，我站在人群外面，火辣的太阳晒得我分不清是虚境还是现实。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络绎不绝。他们一簇簇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说着往事，不那么认真地谈起离世老领导的过往。

他的前世与离世，对于还存在于世的人来说，总是恰当地繁花，热闹，而对于此刻躺在那里的他来说，离开，竟是那么地孤独。

灵堂里老领导的妻儿陷入无尽的悲伤。他的儿子，昨天本应成家的孩子，此刻没了父亲；本应享受天伦的父亲，今日失去了生命。

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也许只是巧合，老领导在儿子举行婚礼后的第二天就离世了。

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并没有举行婚礼。

婚礼取消了。

从他进重症监护室到去世，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醒来过。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在潜意识记挂着儿子的婚事，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为了活下去苦苦挣扎了一个月。

世界是留给活人的，是留给灵堂外面的人的。只隔了一道门，门外是火辣亮堂的世界，门内是阴凉昏暗的世界。

他一个人静静躺在那儿。

这世界的繁花、无奈、阴暗都已远去，像褪色的照片，慢慢变成黑白，慢慢风化……

二

体检那天，大家三三两两互相约着一起去，中途一起的男同事忽然匆匆离开。

那天以后，他没来公司，也没有向公司请假，正当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时，他向公司领导请假了长假。

原来体检那天，他检查出肺癌！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当时的我们无法感同身受，说起这事，大家总是惋惜，但却没有悲痛。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会没事，所有人都很乐观，除了他的家人和自己。那个时候我明白了，其实人的共情能力是很差的，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我们似乎总在假装对某些事不知情，也不愿探究，更不想注入感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家庭陷入困境。公司自发组织捐款。生病的同事无奈，在公司所有的项目群里发起了捐款。第二日，便被领导要求停止，因为私事不得影响公事。

一年后，他来上班。

仿佛一切都回归原位，那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就在所有人，也包括他本人，觉得这一切已经完结的时候，他的病排山倒海似的复发了。从复发到离世，不到一个礼拜。

在他离世的前两天，我们所有人去医院看他，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中途只清醒过几分钟。

他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每个站在他床头的人。

那一刻，我心里的防线崩溃了。

他对这世界还有那么多的眷恋，却偏偏明确了自己的日子。他不知道因为他的病，那些昔日和蔼可亲，善良温柔的人变得冷情自私，冷漠的可怕，冷过我经历过的所有严寒！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回到这世间。

有人会说，人生下来就会死亡。是的，没错，可是为什么大家还是那么乐观、拼命地生活呢？因为他在赌，赌死亡的时间在遥远的未来，同时他也坚信，明天绝不会是死神来临之日！

我们就这么自欺欺人地活着，却又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结局。

那日在走廊上，他的妻子私下喊了我们的一位同事和领导，想要他们做财产公证的见证人。他们拒绝了。

那日人们说他自私，明明病的这么重，还舍不得卖房子，非要让大家捐钱来治病。可是捐钱，不是大家自发的吗？说他的妻子霸道，在查出他患癌不久后便拉着他将所有的财产转移到了自己名下，动辄对他进行辱骂！

人们说，人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好话坏话全都说尽了。更可悲的人，我也是“人们”中的一员，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一起做着荒诞的事。

葬礼那天，除了极少的家属，就只有我们公司的人和他妻子公司的人。从头到尾，妻子公司的人在忙前忙后，而我们公司的人，一边打牌，一边有说有笑，直到深夜……

我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参加的是什么。

第一日过后，我便没有再去。那种与葬礼格格不入的画面让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快要喷涌而出的捍卫感。

他上小学的儿子不在，他的妻子说是留在家里写作业了。我不知道，他的儿子是否明白什么是生死？想来是不明白的吧，连我们成人都不明白，何必去苛责一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