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旧闻·琉璃散

作者: 小小酒灯 | 来源:发表于2018-12-28 23:09 被阅读24次
    武林旧闻·琉璃散

    琉璃

    琉璃和她的娘亲一样,十岁那年遇见了自己喜欢的男孩,然后就是一直一直的喜欢。

    琉璃的娘亲却带着这份喜欢,在自己的生辰那天冰冷地阖上了美丽的眼眸。那天是二月十五日,花朝节,百花的生日。

    花光烂漫的门口,并没有出现响当当应允了娘亲,一定会在她生辰时归来的父兄的轩昂身影。

    琉璃守着沉睡不醒的娘亲,守了七天七夜,娘亲安静地散发着秀润的光芒,这光芒暖着琉璃枯涩的眼睛,她于是越加地深信娘亲随时会醒过来的,可是她却渐渐出现了幻觉,她疑惑自己怎么奇怪地轻飘飘地飘到了半空中,飘啊飘的,怎么努力都落不到实地。

    这让琉璃异常害怕,还好这时,父兄终于归来的嘈杂声音,用力地凶狠地把她唤回了地面。

    琉璃是太过哀恸陷入了昏迷。

    总是空等归人的娘亲是自寻了短见,这惹得父亲不悦地皱紧眉。三个哥哥的痛苦更是表现得适可而止。

    琉璃不喜欢这样的陌生人般的冷漠。这让她心烦地觉得父兄们堂堂相貌之下是一堆塑不出形状的污垢。她更不小心地听到父兄们面无表情地商讨她的婚嫁之事。她与一个已经被灭门的大家族有着指腹婚。父兄们的意思自然是这户人家已经败落衰亡,那就得另寻高门大户。

    娘亲下葬的时候,趁着人多事乱,琉璃到底是逃离了那个充斥尽凛冽男子气的深宅大院。


    相欢

    剑客相欢是个心有所执的人,那份执念坚硬地容不得他旖思旎绪,儿女情长。他自是不会注目留恋世间的任何女子。琉璃也是世间女子,何况姿色只能说不难看,根本谈不上倾国倾城。但是那场惨败改变了一切。

    铮——自负且高傲的紫衫公子,一剑便削去相欢的大半幅袍袖飘落到渐被细雨淋湿的地面上。再一剑,逼迫得相欢彻底松落了掌中的剑。又一剑,剑尖闪亮地抵达狼狈在地的相欢的高朗额间。

    他是手下留了情,若不留情,他一剑就可封喉,要了相欢的命。他手下留情并不是心胸仁厚。他不过是想继续羞辱相欢。

    紫衣公子眼角凝恶,笑纹带狠:“相欢,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们段家留你性命,并不是要你寻我们复仇,只不过是要你给你家人殓葬尸体而已。哈哈。”

    得胜者的冷傲青锋随着张狂的笑声,恶狠地掠过相欢的右边面颊。血流如注,让人心生疼痛的殷红,乱了那张清俊的脸。

    相欢沉默地忍受了颜面被撕裂的砭灼,他凌厉地昂头,坚执地瞪视紫衣公子:“段凝痕,你们段家会后悔让我活着的!”

    紫衣公子段凝痕丝毫没有被相欢的凌厉倔昂吓住,反而笑得更开怀了:“就凭你!相家最没用的子孙!你是相家第一个握不住自己剑的人!丢人不!”

    段凝痕用一个非常好看的动作回剑入鞘,越发猖狂狞恶:“段家大门可是随时为相公子敞开着的,你有迈进来过么!哈哈!”

    有训练有素的整洁侍者快步趋近段凝痕,接剑,披袍,撑伞。一堆锦衣华服的人,傲得人眼疼地徐徐行进暮雨深处。

    这是闹市,目送得胜者潇洒地去远,围观的各路看客再无稀奇可看,不一时,亦是渐散至无。

    相欢撑着手臂,慢慢地站好,拾回剑,再转身时,一直冰凉地啪嗒着面额的急骤雨点竟无端端地消失了,微诧间,不经意地目光落处,整个人便被眼前容色勇敢的女子吸附,再难移动半分。

    暮色幽幽,百花香残,早凋的阔叶在街头巷尾跟随风雨乱翻。万事万物在那一刹那,凌乱得毫无道理却偏偏又透着凡事自有宿缘的厚重。


    雨中胭脂伞

    碧衣纤纤的女子撑持胭脂红的油纸伞,为黑衣沉沉的男子遮挡住越来越紧密的灰青色雨丝。

    伞下静静相视的人,身周的风雨和落叶似乎统统化作了梦幻般的朦胧光雾,给人以浮漾缥缈的失真美感。

    “妾名琉璃。”

    “在下相欢。”

    “相欢让我跟着你,可好。”

    相欢流着血的脸保持着平淡神容:“我已非昔日的相欢公子了,我已一无所有。”

    “如若你应有尽有,我怎会得到这个为你撑伞的机会。”

    “此路风雨非你我能料,你不后悔?”

    “人生在世,哪条路不是风雨兼程?”

    相欢伸出手,手掌心覆盖了琉璃撑伞的手的手背。他的手冰凉彻骨,她的手却水软山温。淡淡的轻暖,经久不息,温暖着相欢。

    他是不愿意拒绝的吧。这一刻,除了她,世间暖意皆弃他而去。相欢感觉着琉璃的嫣红温暖。如果还有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温暖照临我,那么,也是要拼了命去握紧的呢。

    他呼吸一重,握紧她的手。

    纸伞之上,风雨之意,越发横乱。


    琉璃嗜酒,时常醉得糊涂,倒在相欢怀里,眸光迷乱,无理取闹。

    琉璃亦会医术,慢慢解了相欢身中的玄冰寒毒,若不是这寒毒腐蚀着筋脉,相欢怎会无力握紧长剑,败在段凝痕平平无奇的段氏三诀里。

    琉璃更擅烹饪,将清瘦的身形保持了整整二十年的相欢竟慢慢白胖起来。

    琉璃喜理丝桐,相欢在她的流水飞泉般的清亮琴声里,剑法精进,盘旋夭矫,若画龙点睛时破壁飞去之神龙。缭乱的剑华,骇人神魂。

    琉璃亦会女红针指,娴熟地缝制的衣袍,相欢上身,更见磊落挺拔,俊逸飞扬。

    他们就像夫妻,当然像只是像,并不是的。

    所以,琉璃留不住相欢。


    相欢会正襟危坐,任由醉酒的琉璃在怀里闹腾到累了,最后慢慢睡去。却从未曾有过非分亲昵之举。

    相欢的玄冰寒毒本是多年前家道中落时,遭了仇家的暗害。这毒阴狠,迫他无力握剑,更禁忌男欢女爱。毒虽解,他似乎也早已习惯了禁忌。

    相欢贪爱琉璃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清淡的温馨,是久违的家的感觉,却一直克制上瘾与留恋。

    相欢见识了琉璃指尖朱弦深邃出的让他形神迷狂的魔力,便刻意减少在她的琴声里练剑,终至不再在闻琴舞剑。

    相欢说,琴本佳乐,怡情悦心之美物,兵者凶器,相溶不详。

    这不文不白,琉璃听着别扭,心里面却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亦欣然地不在相欢练剑时调琴。

    相欢时常隐秘地抚摸着袖口的密麻针脚,念及她灯下的耐心与细致,心间便会有温柔的疼痛翻涌,一阵一阵,经久不息。

    他知道他对她的感觉。是疼惜是喜欢是爱恋。是没来由的心乱。

    相家未曾败落时,骄矜浮华的相欢公子,见过多少绝色女子,流连过多少倾城红颜,自诩多情,终是浮花浪蕊,都不及琉璃双眸如湖的清亮。只有她,凝视他时,眼神最是纯白,最是真切。也只能是她了。

    他却要跟她道别。


    与卿别

    “那时,你说跟着我,我心道,有个侍女也好,便应允了。”

    琉璃捏着拭剑布,拭抹着相欢的长剑,纤纤素手在清霜般的光芒里一阵阵簌簌发抖,骤现出一种难言的苍老哀伤。这些,都映入了相欢的眼帘。

    “可我自私了,我不应如此待你。”

    琉璃到底是让自己平静,拭净剑锋,送回乌黝剑鞘,缓慢地抬了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浸泡在透明的泪海里:“相欢,那你当如何待我?”

    相欢忽然哽住,再难言语,他拉近她,微微低头,便吻上了那抹浸润着伤心之色的凄凉娇红。这个举动是让琉璃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分外的惊喜。可是相欢却大感震惊,他本意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相欢面颊发红,他推开琉璃,回避着琉璃注视的目光,声音变得异常凝重:“我本想娶你为妻,但我这心,已被被恨填满,容不得爱。”

    “我亦恨段家人,是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那帮无情残酷人,你去便是!”

    这番话,实在太过凶狠了,相欢面目失色,几乎有些动怒地制止琉璃:“琉璃,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的!你是——”

    似是惊觉到自己的失言,相欢蓦地顿住。

    琉璃隐隐不安:“相欢,你?”

    “我一直都知你是段家的女儿,段琉璃。”

    他不能再对她有所隐瞒了,轻轻叹息一声,连呼吸都难过得疼痛:“段相两家为财反目,段家灭我相家之前,我们本是有指腹之婚。我曾赴过段家筵席,你可能在格子门后见过我。”

    是的,他每次来,她都躲在格子门后偷偷看他。看他一点一点长高,眉目越发清俊,神采越发飞扬。看得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不太敢看他。他第一次来,是她十岁的时候。和他的婚期,不知何故,一拖再拖,不觉十年。第十一年,没再见过他。

    琉璃往相欢怀里靠:“相欢,你知不知道,你都不像是真的。”

    “傻丫头,”相欢指尖温热,轻轻刮琉璃秀气的鼻梁,抱紧她。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声抽泣。

    悬停在青丝之旁的手指在发抖,望向桌上荧荧灯火的目光在颤动,都是为了谁?

    只是。没有一个拥抱可以天荒地老。相欢知道,他给琉璃的拥抱,亦是不能。纵然时间有尽头,纵然能带着所有记忆走到时间的尽头。那些所谓回忆,不过只是一幕幕的通透画面,幻竟般呈现铺展,真实如昨,无论是疯狂的攫夺还是温柔的抚摸,始终是触碰不到。

    万象虚无,有什么理由不握紧她的手,共渡真实的这一刻下一刻再下一刻,这一刻一刻便是实实在在的一生一世了。多好。

    可是,他还是不能为她停留。

    这是相欢的悲凉,这悲凉让他彻底溶进沉默。他忘不了父母兄妹在血火里,在段家人的狞笑声里的惨死。妹妹狠狠地怒视段凝痕狠狠地骂他小人骂他负心贼,段凝痕恼羞成怒,剜了妹妹的左眼,握在掌心里捏碎,扔在地上,踩在脚下碾,妹妹用仅存的右眼看着那个段家大公子狞笑着做完这一切,才闭了眼。你要他怎么忘!

    琉璃听着相欢的心跳,听着他的悲凉,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不会说话。她心里明明是有千言万语。

    沉默。沉默持续了很久,持续了一整夜。两两相忘,脉脉无言。


    琉璃散

    次日,天明。

    琉璃目送相欢离开。形神安静。

    相欢不能让自己回头,他渐行渐远。所以他没有看到,当他的身影消失在琉璃一直未曾眨眼的双眸中的那一刻,琉璃忽然浑身轻震。

    琉璃吐出一口艳红的血来,血溅落在芳草地。芳草地,百花正花开烂漫,却突然冻住般不再随风摇曳生姿。冰霜在凝结它们,寒气幽幽。

    相欢并不知道琉璃的医术并没有高明到妙手回春,琉璃只是一点点转嫁了他的玄冰寒毒至己身而已。

    相欢只知道他做一个过客是最好的选择。他是一个过客。只能是一个过客。他不会再寻段家人复仇。他会选择离开,隐姓埋名流浪异邦。

    此后,他都只能在异邦,仰望异邦的夜空,他会把漫天繁星连成琉璃的模样,看她披戴星月之辉,笑靥盈盈地回应他的凝望。他会觉得诗意般的温柔就那样写进了余生的光阴里。永存永在。他并不寂寥落寞。

    他会后悔与她别去,可也并不后悔与她别去。他怜惜她,也终将不再怜惜她。


    在相欢别去,三天后,盛夏的绮丽花光里中,被一片寒青色冰封的琉璃,在曾有她喜欢了整整十年的男孩停留过的湖边小宅里,寂寂故去。


    满目河山空念远。

    (武林旧闻·琉璃散  全文完)

    洛渡

    2014年2月26日至2014年4月22日初稿。 

    盐城。大丰。

    2018年12月16日修改。

    渝。长江之滨。中梁山东麓。华岩。


    此文首发微信公众号灿烂千国,随后是简书号洛渡君及今日头条个人号藝文。

    谢谢简书,谢谢各位读者的时间。

    不转载。禁抄袭。

    写作花絮

    01.  2014年写的。那时的运笔还是真够矫情的,然而,今时的我,越来越顽固冰冷,亦是再写不出来了。

    02.  多年后重读,居然还是有那么点点小感动。哈哈。

    03.  不是翻旧文的话,都忘记写过这篇了,依稀记得当时写相欢选择了异邦流浪,当时还有想过他在异邦的续集故事的。现在忘完了,不知道想了他的什么个续集。

    04.  写此篇,时用笔名千佛。曾经归入的武侠短篇系列是《剑气箫心》,不过我决定把想写的武侠中短篇系列的合集定名为《武林旧闻》了。《武林旧闻》是参照周密的《武林旧事》这个书名来的。当然《武林旧事》的武林并不是江湖武林的武林哈。

    05.  这里面居然有吻戏,我都忘记上次写男女主有吻戏是啥时候了。《列国志·朝夕诀》差点有一场,还是女主跟男二,还被男主捣了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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