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猫

作者: 凌翛翛 | 来源:发表于2019-06-06 01:54 被阅读58次

    致我的读者:自这篇起,我将为大家讲述真实的抑郁症患者的故事。希望能给予同样处在抑郁状态中的人们一丝共鸣和安慰。也希望能让更多的人们听到他们的心声,了解他们内心最为真实的感受。我将用我最擅长的,幻想与小说的方式,用最为生动优美的语言将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文字拯救了大文豪黑塞。文字当然也可以拯救无数人。如果你也希望我能将你的故事写出来,请私信我。

    紫色猫

    恶。我是个恶人,十恶不赦。

    或许我只是崇拜恶。不知从何开始,内心的执念便幽幽而生———我是魔鬼的信徒,路西法翅膀上的羽毛,冥河中的激流。不知从何开始,我疯狂地迷恋埃德加·艾伦·坡。我沉沦于他的文字,那种哥特式的嘲讽,字里行间之中诱发出的绝望和黑暗。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李斯特的《死之舞》,那错乱的音符仿若我荒诞无望的神经,交错地缠绕于我的心头。不知从何开始,我渴望成为金庸笔下“四大恶人”中的一员,幻想着被冠上“恶贯满盈”的头衔。

    我是个恶人。没错,你们看得到,我的内心是如此地灰暗。

    可是,哪有恶人会为自己的朋友两肋插刀,奋勇相助?可是,哪有恶人会放下身侧一切工作,每周回家照顾老母?可是,哪有恶人会全心全意地和人打交道,如此体贴地考虑他人的感受?可恶,我算是哪门子的恶人。可笑至极,简直是披着狼皮的羊,内心腐朽的南院大王,狐假虎威,虚伪之至。

    不、不对。我告诉自己。我就是个恶人。我无所畏惧地帮助朋友是因为我也希望他们以后会这么对我,我们之间才没有什么虚伪空虚的友情,一切只是互惠的利益关系。我每周回家照顾母亲才不是出于孝顺,而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免这个老太太成天问东问西的。我也并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我只是极度自私地想要从他们身上挣钱获利。这下子就全部解释通了吧。我天生性恶。

    等等。似乎真正的恶人从来都不会说自己自私的吧?似乎真正的恶人从来都不会如此客观地评判自己的吧?真正的恶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理查德·拉米雷兹。“恶魔的门徒”。一年之内狂杀二十人,扼死男主人,奸杀女主人,性侵小孩子。他甚至还如此的有魅力,引得无数春心荡漾的少女为之癫狂。他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被称作“真正的恶人”。张子强。“世纪悍匪”。绑架首富之子,身上绑着十斤炸药也面色无惧。他叱㤞风云,手下无数,一呼百应。他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恶人。”我能成为他们之中的哪一位呢?叫我杀人,还不如叫我毁掉自己。叫我绑架强抢,还不如叫我饿死街头。我是个透明人,无法吸引心爱之人的片刻目光。我是个软弱之人,无法神情自若、运筹帷幄。

    原来,我只是个弱者,是被人摒弃的人。

    那一天,我跪在我的心理医生面前,泣不成声。因为他告诉我:你不是恶人,世上再无比你更善良更无私的人了。你艳羡恶人,是因为你羡慕他们不论做了如何伤天害理的事,内心都不会有一丝丝的怯懦和内疚。而你,无论是多么小的一件事,只要是做了便会久久难以忘怀。你拥有无比强大的共情能力。陌生人最为细微的情绪变化都会被你毫无遗漏地捕捉于心,进而化为你自己胸中涌荡的情绪。你太关心他人的情绪了。他人的感受永远比你自己的感受重要;而当你发现他人根本没有把你的情绪当回事的时候,你内心强烈的矛盾和失调便会通过浓烈的忧郁而展现出来。而那些恶人,他们完全丧失了情感。他们不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什么?你还是想向我解释你自己的恶?那么我问你,女士,你为何会感到如此地忧伤?为何你的生活中充斥着悲哀与绝望?那些所谓“真正的恶人”,他们何时如你一般悲痛?何时如你一般泪水横流?

    我似乎被天边的闪电惊摄住了。我木木讷讷,不知所措。我的心理医生和我说,闭上眼睛,问你的内心。你最怕什么?我怕……我怕……我怕成为一个好人。心理医生不说话。我怕……我怕……我怕生不如死。心理医生漠然。我怕……我怕……我怕被人抛弃。心理医生拉我起来,正色问道:“你认为自己被人抛弃过?”一瞬之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飘飞的雪花一般糊在我的眼前,充斥在我额头处的血管之间。如果情绪也有容器的话,那么这个问题便好似一把利刃,直直地插在了瓶身。啊,里面的东西,喷泻而出,宛似潘多拉的魔盒。“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离异了。我感到他们从未真正地关心过我。我的童年……很不幸福。不堪回首。”

    所以这就是我为何会如此在意别人的原因吗?可是为何我的内心还是如此地抗拒呢?

    我人生中的两次情绪崩溃都是因为朋友的背叛。第一次,我作为唯一的一名女性高管进入了一家公司。偏偏那家公司还对北京女孩儿有着强烈的偏见,认为她们都好吃懒做,不能吃苦。我在工作中受尽了压力。就在这时,我最好的朋友做了一些我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的事。我不明白,我把自己的全心全意都献给了她,她为何要这么对我?难道这么多年,这么多深刻的回忆,在她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吗?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遍布我的全身上下。我的脸开始麻木。我的身体开始虚弱。我开始大病小病不断。脸上皮肤麻木到极点之时,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我去医院,但是结果总是证明,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坏。身体上的痛苦令我的情感愈发崩溃,而情感愈崩溃,身体上的痛苦便更甚。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无限的死循环,就好似噩梦中时常出现的螺旋天梯,爬啊爬,无论怎样都无法沐浴于最顶端的光明。慢慢地,我发现,只要是我情绪激动的时候,脸上就会麻木得格外厉害。一旦心情舒缓,麻木就会渐渐消失。我料到了,或许身体上的诸多问题都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此乃心病。我的外国朋友将她作为心理医师的母亲介绍给我,我也开始在她的指导之下服用药物。弗洛西丁虽然确实有减轻我的症状效果,但是却令我昏昏欲睡。不得已之下,我停药了。停药之后,身体却又开始叫嚣。我感觉自己走投无路,活像一只被困在电网中的苍蝇,活得窝囊,死而不能。我拖着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皮囊再一次来到了医院。这一回医生建议我去做一个喉镜。护士拿了一根十厘米长的钢针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托着麻药往我的喉咙里喷。麻药令我的神经完全失常,我的喉咙整个松垮了下来。喉咙是人体中最为忙碌的部位啊,一呼一吸,一吞一吐之间靠的全然是它,连它也松懈下来的时候,那种昏天黑地的窒息感,那种灵魂脱壳的分离感,瞬间张牙舞爪地向我横冲直撞过来。天啊,浪潮般地绝望,若真能把我吞噬就好了,这样我便不用再承受如此的痛苦。谁能救救我?谁也救不了我。就在护士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疯狂地拽住了护士的衣角。她诧异地看着我,而我嚎啕大哭起来。我撕心裂肺地哭着,肺泡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好似要炸裂一般。泪水冲刷着我自己虚弱不堪的灵魂,更冲刷着我眼前残败的世界。我嚎叫着,几近要将我的灵魂呕出来。对啊。我厌恶我这可怕的、虚弱的、多愁善感的灵魂,为何它如此容易地便受到伤害,为何它如此轻易地便会被嘲弄、被侮辱、被无视。为何有些人无恶不作却可以获得赞美和褒奖,而我,一个内心里软到极致的人却要在这腐烂恶臭的泥潭里苦苦挣扎?为何同样是经受着苦痛,有些人可以获得鼓励和钦佩,而我却要被无情地打入深渊?那感觉就好像,我一次又一次地将头浮出水面,又被几只不知名的铁脚一下又一下地猛踹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滑稽的玩偶。

    我忘记自己哭了多长时间了。只记得,哭完了之后,我回到了家里。我深爱的男人在家里等我。之后就好了。一切都好了。好得莫名其妙。或许应该让自己的情绪往外放一放,但是要找到合适的契机。就在医院里,借着做喉镜的那个契机,我令我的生命一览无余地展露了出来。如同穿线一般,一旦线头刚露出针眼,只要拼命地抓准时机拽它,它就能出来。我是幸运的。在黑暗之中,那细线刚好穿过针眼,又恰到好处地刚好被我捕捉的概率又是多么微乎其微呢?

    第二次,工作强度的突然加大令我所料未及,再加上好朋友的背叛,我又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一次没有了身体上的疼痛,只是心脏如同撕裂一般的苦痛。我躲在家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哭着、哭着。我开始怀疑眼泪是否会有流尽的一天。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即使我已经万般小心,万分谨慎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受到了这种伤害还是有那么多人将过错归结于我的身上?我无心辩解,又无力反击,他们却变本加厉地说我自我、责我自私。求求上天饶过我吧。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烈火中被熊熊燃烧着。我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泪水的汩动而缓缓消逝着,而我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根本无力抓住它。

    我的爱人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样才能好?”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

    那天下午,有一位同事的情绪出现了问题,作为公司人力资源部门的人员,我要去见她一面,帮她解决问题。我感到很讽刺。自己已然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个样子,还得去帮助别人。但是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硬着头皮去做。我擦干了眼泪,换上一副带着微笑的假面,上了路。

    到了约会地点,我看到了她。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震惊了。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双眼发直,发丝凌乱。她见我走了过来,双眼立马噙满了泪水。我感到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面镜子。她即是我,而我即是她。我感到自己仿佛走到了盗梦空间中的异世界,我与她生活在镜面的平行世界之中,只是在梦境中偶然相遇。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坐下来了,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她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样才能好?”我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

    我像是猛地被电击了一下。她说出了和我完全一样的话。

    神奇的是,那天和她聊完之后,我就好了。我不再感到绝望了。泪水也终于止住了。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这叫做镜面效应。因为你从他人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模样,而这种镜像恰好弥补了你内心之中的伤疤。

    不管怎样,我终于是好过来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崩溃是否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但毋庸置疑的事,我现在是好过来了。

    我常常幻想自己能成为一只紫色的猫。

    紫色是个神奇的颜色。离远看,它就是黑色。暗得令人发怵。离近看,它却是如此灿烂而丰富。是古代皇室富贵的象征。

    猫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它可以是邪恶的化身,犹如爱伦坡笔下的那只无处不在的黑猫,绿色的荧光眼在黑暗中映射出鬼火般的悚栗。它也可以令人爱不释手,正如家中的那只毛茸茸,瞪着大眼睛撒娇的小怪兽。

    善与恶的距离又有多远呢?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距离,亦是紧握的双手之间的空隙。

    我不做善人,也不做恶人。

    只愿做一只紫色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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