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一株植物的生命除了存在本身之外,更多还代表一种精神或者高于存在的某种意义。
生活固然是琐碎不堪,但有些琐碎往往可以拼接并还原生命的色彩。就像那些传奇般的考古者,把数千年的数十枚残片复原为一件精美的器物。或许那些器物并无实用价值,真正的价值在于它所存储的那个曾经的时代无限熠熠生辉的信息。
就像这个城市中的某些传说:一双纤纤玉手,永恒般地在一个喧嚣渐逝的清晨,懒懒推开二楼油漆斑驳的木窗,目送那个粗呢大衣、绛色围巾和黑亮皮鞋的宽阔背影,轻盈地闪避石板路上的水洼、挂着尿布的竹架、墙边暗红的马桶以及还在冒着浓烟的煤球炉子,消失在小巷尽处。云鬓渐散,朱唇已残,罗衫未整,修长的指间却已燃起一支纸烟,袅娜的青色缓缓散失在仍然有些嘈杂的巷里坊间和我的花枝叶间。
一直以来,习惯对这个城市的细微观察以及思考。除此之外,我默默生长,无事可做。我永恒般匍匐在这幢古旧的三层红色小楼的山墙和屋顶,我是一株传说中的在云间漫步的凌霄花。
成为这幢小楼附属的风景,完全出于某个花匠的偶然----他极其随意地把一根枝条插在墙角,于是我开始占据并拥有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于是开始一种漫长而无序的生长。基因赋予我攀援而上的本能,我沿着那堵红墙努力实践所谓壮志凌云的高远。直到我攀上屋顶,直到我覆盖小楼的明窗若干和屋顶大半,我终于明白所谓凌霄不过是个美丽的梦想罢了。
我每日在屋顶俯瞰街市或者仰望星空。有风,风会吹过来;有鸟,鸟会飞过去;最妙的是下雨,永远数不清有多少雨滴像无穷的泪珠从缥缈的苍穹急急缓缓敲打在我的身上,就像我永远没有数清红楼和小巷永永、远远、忙忙、碌碌的人来人往,楼满楼空。
由于生命的同质,时光只是一种几乎没有尽头的漫长。每次在风雨中舒展长期伏案的枝叶后,我总会换一种活着的姿态,其实不过是由仰望星空变作俯瞰世界,或者反之。唯一不变的是观察之后漫无边际的思考。
纤纤玉手夹着袅袅青烟经常会作些无序的阅读,我悄悄记住的是爱尔兰的奥斯卡·王尔德,他说:我们都在贫民窟中,但我们中有一些人正仰望着星星。作为紫葳科的落叶藤木,我萌发后的一切似乎都已注定,既然无法改变脚下那个阴暗潮湿和蛇鼠出没的角落,我不妨继续做那个云中漫步的梦想。有谁?能够改变我对星空的仰望?!
我坚持在每年的春天用心开出橙红的花朵,愈近花蕊愈加鲜艳,状若喇叭,只是我不去做那些附和的高歌,我只在那堵红墙的绿毯上随风摇曳,雨中自赏。你远观罢,你无法带走哪怕一朵我来自心底的橙红。
以上不过代表某些残存的阿Q般的自尊,无论有多少思考,在这城市漫长的风雨中并无实际意义,我的出现对于纤纤玉手、对于红色的小楼、对于纷繁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是我终究不过是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点缀?
一切都没有答案,我早已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单纯的思考甚至思想不会解决任何问题,随风摆动,却无法摆脱那些永无休止的嘈杂,哪怕你已经拥有一个名字,叫做硬骨凌霄。
那些嶙峋的瘦骨正顽强地抓着红墙向二楼探身下去,将一朵最明艳的橙红伸向那个秋水望穿的窗口。
我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并以我的方式。
只是,这个世界真的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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