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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十月之交》:情真意切的形式突破

《小雅·十月之交》:情真意切的形式突破

作者: 花石冈 | 来源:发表于2019-08-01 20:55 被阅读3次

    《小雅·十月之交》:情真意切的形式突破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醘妻煽方处。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胡为我作,不即我谋?彻我墙屋,田卒污莱。曰予不戕,礼则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一定程度上,造物对多样性情有独钟。一些相对多样的物种,往往有更强的生命力。

    纵观中国文学史,从汉赋到唐诗,从宋词到元曲,再到明清的小说,或者因为文体的不同,或者仅仅是因为表达式的不同,居然都做到了各领风骚数百年。对比西方文学史,我们会发现整个西方文学史毫无这种对于表达式的限制,只是出于对创作者才华与文学消费者感受之间的平衡,才产生了十四行诗的折中做法。介于中西文化之间,有些文化杂糅的日本,产生了特有的日本诽句。然而,无论十四行诗还是日本诽句,都绝难达到“统治”整个时代文学领域的状态,更难普及到妇孺皆知的程度。

    为什么东西方文学发展会有如此大的不同呢?

    西方文学实际上经历了一个线性的逐渐发展的过程,也就是说,西方文学是伴随历史发展,一点点成熟起来的。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则有大的不同,颇有一下子成熟起来的感觉。孔子作为周以前文化的集大成者,像是中华文化之流上一个起着关键枢纽作用的水库,由他和他的追随者垄断了几乎全部的春秋以前的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然后,经过他的提升和系统加工,使之达到了一个当时人无法超越,后人也不得不惊羡的高度。然后,整个中华文化体系经由他的系统提升,继续向下游奔流而去。

    孔子之后的文学家,不阅读孔子和他的追随者留下的著作,便无法涉足文学领域。每一分试图对孔子所留下的文学形式的打破,都需要由足够超越他老人家才情、阅历、胆气的人来实施。事实上,中国历史上,在才情、阅历、胆气上真正能够超越孔子的——屈指可数。更为关键的是,他老人家概括自己的一生“述而不作”,从而让每一个试图挑战孔子的后人,都觉得自己如堂吉柯德一般,不是在和一个人战斗,而是在和一个莫名其妙的自然力量——甚至是孔子所代表的整个春秋以前的中华文明战斗。孔子的“有教无类”以及对于人“自性”的开放与开发,又让后人自觉的意识到“孔子之后,再无孔子”。于是,不仅仅在文学创作领域,几乎在所有能够代表文明发展的领域,后人都只能做小心翼翼的修正,不敢做大刀阔斧的改革。所有人,都不得不以审慎的态度对待夫子,对待自己生命个性的张扬。

    《十月之交》是《诗经》中为数不多的体现着情真意切的形式突破的作品。它不仅时不时为表达需要,打破一下四言的界限,更在诗的结尾,留下了中国诗歌史上最早的一句“白话”——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十月之交》共有四处半实现了对“四言”的突破,且并没有为照顾“建筑美”让其他小节也“将错就错”。在诗作者而言是一种勇气,在编纂诗经的人而言,是一种雅量。

    第一处是“艳妻煽方处”,艳妻是美妻,这里指的是周幽王的宠妃褒姒。煽,形象的表达了炽热的感觉。方处是正处在其位。为了表达的更加精准,作者实在不愿意将形容程度的“煽”去掉。

    第二处是“不憖遗一老”,“憖”是愿意的意思。在这里,作者同样是为了精准表达,有意识的突破了四言表达的形式限制。“不遗一老”是客观结果,意思是西戎逼近,国之将倾。手握权柄的大臣皇父组织家有私藏的贵族逃亡向城。如果形成了“不遗遗老”的客观结果,那这位“皇父”也还算有些本事。显然与前面“皇父孔圣”的反讽不相匹配。前者所表达的是主政大臣的小聪明,小聪明是无法形成“不遗一老”的完美局面的。只有主观上有这样的意愿,才说的过去,如此一来,“慭”字便不得不保留了。

    第三处“我独不敢休”,意思是说“只有我一人不敢休息”,试着将之改为四言的“我独不休”与“我不敢休”都难以精准的表达作者的情意。

    第四处“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差不多解放到了全然无需再展开的程度。“我不敢效仿我那些同僚去自求安逸”。这句话,绝对算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句白话诗。

    另外还有半处,虽保留着四言的形式,却已经做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曰予不戕,礼则然矣”意思是说:“他们说了‘不是我残暴,礼法就是这样规定的!’”这半处突破,实际上深化了四言的微言大义美。今天,我们再也无法用更少的字数来表达这八个字的意味深长了。

    《十月之交》是文学作品历史上的一朵奇葩,如果它的作者生在西方,估计这首作品很难流传至今。因为,同时代的人因为对于文学的过度关注,很难发现它文学之外的深远价值。只有在中国特有的文化发展史背景下,只有在孔子及其追随者深远辽阔的视野中,才使他不至于在文字传递媒介极为落后的情况下还能有留存的必要。

    我们可以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境: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负责整理“诗经”的尹吉甫赶着牛车组成的车队,拉来一屋子的竹简,孔子和他的团队在“编辑部”昏暗的灯光下逐片审定。有虫吃鼠咬残缺不全的,有韦编腐朽简片散落的。老人家在选择的同时,还肩负着补充完善的职责。但他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初选工作由夫子的弟子们担纲,有人把一卷完整的竹简丢在一边。被孔子看到了,虽然四言表达不够严谨,创作过于随性,但其中关于日食的记载,以及官场的描述,颇有史料价值。夫子嘱咐弟子们将之编入《诗经》。

    《小雅·十月之交》不仅记录了日食,还因为它开篇的时间描述,将日食发生的时间精确化了。“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特别是后面的“彼月之微,此日之微”更是清晰的表明,日食发生之前,曾经发生过月食,且至少是作者所经历过的。就算它不是一首诗,仅凭这一个小节对于天文现象的描述,也足以使它传世。

    《小雅·十月之交》的第二重史料价值在于——它详细的描述了周朝的官制。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这一连串的官名本意是对日食之后,天灾人祸的归因。却无意间让后人窥见了周朝由家而国的历史印记。

    卿士——显然是大户人家的智囊;司徒——大户人家里安排管理家奴、土地的管事;宰——冢宰,大户人家掌管杀牛祭祖的,后来发展为宰相;膳夫——管理一家人饮食起居的,后来发展为太常。内史——貌似是大户人家写家谱、碑文的。趣马——顾名思义算是掌管车马出行的。

    上面列举到六种职务,一定程度上都是从私家发展而来的。慢慢演变,成了后来汉朝时国家层面的九卿。汉代的九卿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依稀我们还能看到九卿与《小雅·十月之交》中提到的那些官名之间的关联。

    纯粹——是最有生命力的美。纯粹时,不仅仅为了情真意切,在形式上实现了突破,也在不经意间,记录和传递了所在时空最有价值的讯息。

    《小雅·十月之交》是一首因为纯粹,而显现大美的诗!美到无需解释和展开,仅凭文字的力量便冲破了两千多年时空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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