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思心舞
《妈妈及生命的意义》欧文.亚隆
这是一个来访者与咨询师之间的移情（来访者将生活经历中的某些情感投射到咨询师的过程）与反移情（咨询师在咨询过程中面对来访者产生的感受和情绪）的觉察和互动的故事，呈现出来访者和咨询师经常都会受到原生家庭中跟父母的关系的影响，投射到现实关系包括咨访关系当中。在现实的关系中真诚互动始终是转负向为正向的解决之道。
01 录音带曝光
梅娜的心理医生赖许在同行讨论会上做的反移情口述录音被梅娜本人听到，这个重大疏忽对梅娜产生了巨大的内心冲击。
赖许在跟梅娜的一次会谈后，因为会谈的录音带没有被及时停录和取出，让梅娜回头拿走了，在赴再次面谈的开车路上，听到了这段口述。在口述笔记中，赖许医生充分暴露了对梅娜的不耐烦，对梅娜鄙俗、狭隘、乏味、无病呻吟、有棱有角等评判，以及自己受侮辱的感觉，甚至还有对梅娜在性方面的无兴趣和感兴趣的点。
口述笔记泄露，梅娜在没有拆穿的情况下询问了赖许对她的感受，赖许也有保留地承认了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这相当于给了一些确认。梅娜当然陷入了耿耿于怀。最让梅娜受伤的是赖许在笔记中说她“从没有说过什么有趣或美好的事物”。这让她回忆起自己也曾写诗的少女时代以及跟父亲之间相互侵犯隐私而埋下的永久的秘密。
粗暴的、从未表达过对女儿的爱的父亲，偷了女儿的诗，父亲收藏的情书和偷来的诗又被女儿偷走，直到父亲去世，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初识赖许医生时，梅娜发现医生办公室有一张跟父亲的一模一样的古色古香的桌子，她没有告诉赖许，也没有提及过她的诗以及与父亲之间长久的沉默。
赖许医生在这次会谈后的晚上也没有睡好，回忆起他的口述在同行研讨会引起的炸锅。华纳医生严厉批评他公然侮辱来访者、破坏了信任关系、无法让病人有效地联想和倾诉（口述中赖许暴露了当梅娜用“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你有钱的单身病人”搪塞赖许“可以怎么帮助你”的问题时，赖许讥笑道：“你没看见我运动衫上有‘我爱红娘’的字样吗？”），其他一些同行加入了争论。
在同行的启发下，赖许意识到从没有对其他病人不尊重而对梅娜如此反应，跟感觉不到梅娜对自己存在的注意以及对自己付出的价值认可有关，而这种价值感缺失的感受又来自于跟母亲的关系——他感受不到母亲的肯定和回报，却因母亲感到难为情，面对母亲有着非常矛盾的感觉，一方面觉得他应该爱母亲，一方面认为如果是陌生人，他痛恨母亲的一切。
对于泄露了录音带之后的这次见面，赖许觉得虽然梅娜还是有和以往一样让他不快的地方，但是还是有了不同，“有些真实的东西在发生”。而在上次的讨论会上，同行也比较一致地认为赖许应该继续对梅娜的治疗而无须转介。
02 挑衅医生
接下来的几周里，梅娜一反常态，故意每次面谈都主动挑起话题。比如杜撰一些事情，告诉赖许她偷听同事谈话，得知他们不喜欢自己；比如每次拣一个在赖许的口述笔记里提到的对自己表述厌恶的词来说事，这一次是“无病呻吟”，下一次是“乏味”，诸如此类。
赖许当然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以前反应太迟钝的女人，如今反应又太迅速”，并在梅娜的咄咄逼人面前更显狼狈，但是他坚持了真实反馈感受的原则，在一次会谈快结束的时候，给出了对于梅娜在关系中给人的感受重要的反馈：
“你在收集、囤积。你从我这里收集、累积资料，但却没有任何回馈！我想你想以不同的方式和我建立关系，但我却不觉得这是一种关系。我并不觉得你把我当成一个人那般和我建立关系——你只是把我当成数据库，从我这里取数据而已。”
梅娜对照了录音带里听到的一段，认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如赖许医生说的太过自我中心。而赖许医生在这几周来面对她的逼迫，陷入困窘却还咬牙坚持而且没有耍花招（躲避、拐弯抹角、撒谎欺骗等——最多为了不让梅娜难过否认了说过“无病呻吟”等字眼）
“她根本不愿和我建立关系，也不愿承认她不愿——坚持说这些都不相干。......我已经解释多少次，为什么审视我们的关系很重要？......她故意消解我们之间任何一丁点的亲密。我做的一切对她都不够好。......毫无柔情，她太自我中心，棱角分明——”
03 梅娜的改变
当梅娜认识到自己在关系模式中的问题所在之后，做出了改变：
她在新的会谈开始时用静默给赖许留白，而当赖许问她希望他怎样开始时，又积极回应，同时也自然（而不是刻意计划）地暴露了自己的不满——当赖许重复她希望的“真高兴见到你”这句话时加了一个“今天”，她说：“我认为你说今天，意味着你以前看到我并不高兴”，并在赖许示意她自由联想后，爆发了她的情绪，将赖许口述笔记中让她耿耿于怀的评判语句一吐为快，只是没有透露她听过这个录音。
她还主动分享她最近做的梦，与赖许一起探索潜意识，赖许也因此感知并反馈到她是有好感和想亲近治疗师的，但是害怕接近而被发现自己身上的缺陷。此后梅娜与赖许之间日益信任和亲近，梅娜借此有了很大的改善。
赖许医生在上次同行研讨会的14周以后，分享了他在梅娜的个案上新的体验：
“她原本很乏味，现在却活泼开朗而且很吸引人。几周来我都没有听到她无病呻吟，我们甚至常常开玩笑，她才思敏捷，有时我很难跟上她。她既开朗、又善于关照自我，常有很有趣的梦，甚至字字珠玑。现在她再也不用独白了，我们互动良好，非常和谐。如今我期待看到她，一如我期待见到其他的病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赖许始终不知道梅娜听过那段口述录音，但是对于这个转变的反思仍然有道理：
“上一次我向大家报告梅娜的病例时，有人——我想是芭芭拉，认为我无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惊吓治疗”，我同意。它的确彻底转变了梅娜，而在那段时期之后，我也越来越喜欢她，我欣赏她坚持要我直接给她回馈的毅力，她很有勇气。她大概也感觉到我对她的欣赏，如果我们在真心在乎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美好的形象，就会更爱自己。”
这段话里提到的起到“惊吓治疗”效果的指的是在上次研讨会之前一次会谈中赖许的讥讽之语，也是引起同行争议之处，赖许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惊吓”来自研讨会上他毫无遮掩的暴露之词。
04 关于秘密
梅娜在咨询中获得了成长和改变，原先听了录音的秘密成了负担，但是她还是选择了保有这个秘密，出于怕难为情、出于对赖许知情后难堪的担心，也出于自己喜欢拥有这份独立的秘密。
“她对秘密的喜好也找到了另一片天地。”她开始在“单身诗人聊天室”发布许多奥秘主题的诗行，“描绘种种秘密、拥有各层秘密隔层的书桌”。这些关于秘密的体验来自于早年跟父亲之间的相互秘密，也有近期对赖许医生保有的秘密。
这些在自己的天地里的创造和分享，让梅娜完成了与父亲的对话，也让她的现实“生活变得有意思多了”，她在网络上找到了真实的互动和可靠的电子友谊，还有了追求者。她仍然会用到赖许医生说过的“收集资料”的爱好去甄选追求者，但这种爱好也被纳入她的“秘密”当中，相信这些“秘密”能帮助她以更成熟的姿态和更温情的方式去进入新的亲密关系。
最后，回味一下“双重曝光”这个标题，我理解了两个含义，一个是指本案中咨询师和来访者双方对自己的感受和潜意识的曝光，另一个是指两个“秘密”的意义在梅娜内心和生活中的意识化和明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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