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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做爸爸呀
我来做妈妈
我们一起来呀
来玩过家家
淘米洗菜炒菜放盐
小菜烧好了呀
味道好极了呀
娃娃肚子饿啦
我们来喂他”
从警局回来,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姐姐小时候的模样。那时,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姐姐总抢着要当妈妈。
我很惭愧,当警察问起姐姐的事时,我一问三不知。搞得他很怀疑我们是不是亲姐妹。
我是她亲妹妹吗?如果是,为什么我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如果是,为什么我们那么久都不联系一次,连她走了都要从别人那得到消息?
“我昨天特意去找一个同学了解了下,听说现在做主播超赚钱。像你姐这种级别的,每月光打赏分红就是这个数!”卫乾松开握方向盘的一只手,向后排的我示意。
“五千?”
“再加个零。”
“五万?这么多!”
“没想到吧!所以说你姐走得有些蹊跷,每月几万的收入怎么可能一点存款都没有。”
“可能她花销比较大吧。”
“呵!花销大!她是买了兰蔻还是买了兰博基尼?你没见她租的那房子,又小又破,房东不还说是去催租子时,才发现她出的事吗!”
“反正报警了,警察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靠他们?得了吧!他们连你的身份都怀疑。等他们调查清楚,黄花菜都凉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卫乾的脸,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
当车子停在第五家银行门口时,我彻底怒了,“行了,我姐银行卡里没钱。我要回去。”
“别别别!还有一家,最后一家。”
“够了。今天折腾够了,求求你放过我!”我哑着嗓子,几乎哭出来。卫乾还想劝我,我跳下车跑了,没给他拦我的机会。
“莱莱,你终于回了。快来看,你姐搞直播的帐号密码被我破解了。”
“哦。”我蹬掉高跟鞋,瘫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余额有250元!你来看看她的入账清单,每月收入好几万,有时过十万呢。这么多钱都去了哪里?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二百五!蹊跷!呵……你要是有兴趣就继续查,我-洗澡-睡觉。”
深夜,卫乾呼声如雷,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太乱,我有点“消化不良”。
相处近三年,我从没见卫乾对旁的什么事如此上心。我努力劝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我,只是因为,她是我姐。
实在睡不着,我打开电脑,登上姐姐的直播帐号。卫乾说姐姐每月收入过十万,我确实惊讶。我和卫乾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混了好几年,年薪才六位数。她一高中没毕业的,一个月的收入顶我们一年,确实不可思议。难道真像网上说的,“苦读十年,不如对着镜头瞎聊一天”?
有个叫“中国少女之梦”的粉丝,屡次给姐姐打赏刷礼物,而且每次都过万,出手很大方。
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姐姐这么好?姐姐没日没夜地上播是不是因为他?我必须去了解一下。
在酒吧里见到他,这个号称“中国少女之梦”的男人。据我观察,能够撑得住这个名号的,除了他手上那块名表,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说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你有个姐姐。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独生的呢。”
“知道又怎样?”
“肯定不一样啦。”
“怎么不一样?早知道我姐比我漂亮,比我有钱,你就会选她,和她在一起?”
“那不可能。”
“话不要说得那么肯定,我看你对我姐就很感兴趣。”
“感兴趣是感兴趣,也不代表要跟她在一起,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做直播的。
卫乾接着发表一通此兴趣非彼兴趣的理论,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倒越看越觉得他像那个人。
要不是我努力帮那个男人回忆,他甚至忘了自己有过如此大手笔。也难怪,我们所谓的大手笔,于他不过蜻蜓点水。可见,他把我姐摆在什么位置。再去追问他们俩的关系,已无意义。
姐姐有这样的结局,未尝不是她咎由自取。原本,她可以选择走另一条路。
从前的姐姐人美,学习成绩好,为人谦和有礼貌。那时我俩的关系特别亲密,成天腻在一起。小时候,她总带我玩过家家的游戏。
可自那次事故之后,一切都变了。和姐姐吵得最厉害一次,我要她再也不要来学校找我,我受不了同学们异议的眼光。
那天下着雨,我看见姐姐唇边有点点猩红。我残忍地告诉自己,那是口红,不是别的什么。
一天我正在加班,警局和姐姐先前的房东先后打来电话,要我尽快赶过去。
电话里他们简略说过情况,可到现场,我还是惊到了。房门被踢倒在地,房间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毁坏一气,看不出原形。哪像是被保护起来的案发现场!而肇事者破坏完毕,醉倒在地,人事不省。我们用了很多方法弄醒他,怎么也弄不醒。
“你说你姐真是,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这么一无赖。白白养活他这么多年不说,死了都不放过她。你姐真傻,我们可不能学她,白便宜了那厮。”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你情我愿的事。”
“你怎么知道是你情我愿?指不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昨天不还偷了抢了吗。”
“他那是喝多了。”
“喝多了就可以偷可以抢,那我也多喝几杯去!”
“呵!这种事你还少干吗?我姐的微博微信人人QQ支付宝直播帐号,都是谁偷的?”
“我我我……我那不是为了查案嘛!”
“这么会破案,改行当稽查算了,搞金融大材小用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家。”
“哈哈哈……我替我,替我全家,谢谢你!”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火山总有一天会爆发。我想一个人清净清净,最近的生活实在太闹腾。
姐姐在世时,我这个亲妹妹都和她断了联系。不在了,身边反倒热闹起来。房东、金主、男朋友……一个个浮出水面,让人应接不暇。
自那次吵过,再见到卫乾是一个星期后,他约我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新房里会面。
香薰灯从过道一直点到卧室,卧室里装有绿植的玻璃器皿挂了满满一屋。餐桌上摆有葡萄酒,甜点和蜡烛,气氛相当甜蜜。
“莱莱,我每月房贷五千,车贷两千,日常开销两千,还要负责二老一部分生活费,而我的工资加奖金才一万出头。这样的我,你愿意嫁吗?”
我还没回答,卫乾接着往下说,“莱莱,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你跟了我三年,三年来你从没多花我一分钱。可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我不愿意我们结了婚,你还跟着我受苦。”
“别这样说,是我愿意的!”我上前安慰他。
他突然跪下抱紧我的腿,“莱莱,既然这样,为了咱俩的幸福,你帮帮我好吗?”
“帮什么忙?”
“莱莱,你听我说,我们之前的思路是错的。我们不该只查银行卡余额,得查转账记录,这样才能知道你姐的钱到底去了哪里……”
我明白了,今天这场约会,不是为了道歉,更不是为了求婚。
泪无声地流下来,“这就是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卫乾,我到今天才发现,你的名字和你多么相配。为了钱,都是为了钱……”
“莱莱,不是的不是的。我是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将来。”
“我们的将来非得靠我姐的遗产来支撑吗?还是说我有这笔钱,才有资格和你谈将来?”
没了卫乾,我的世界又重归于平静。我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警查传讯。
“你和秦茵茵是什么关系?”
“姐妹关系,她是我姐。”
“据我们了解,你姐已于一个月前离世。但她手上还有一笔八万元的债务未还,对方找不到她人,向我们报了案。”
“不可能。我姐生前有工作,而且收入很高,不可能有什么欠款。”
“那这份合同怎么解释?这是不是你姐的亲笔签名?”
“签名是没错,可我姐没理由借这么多钱啊。”
“你有没有注意到合同的签订日期?据我们了解,你爸九年前出过一场车祸。我想50万欠款就是那时候借下的。”
“你搞错了。我爸是出过车祸,可责任方不在他,在对方,为此我们还拿到过一笔赔偿金。”
“不会的,你看这份案件,明明白白写着你爸全责。对方一死一伤,索赔80万元。”
事到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母亲早逝,父亲车祸后双腿截肢,因为扛不住生活重重的重压,不久便郁郁而终。
是姐姐扛起了全部的生活重担。先是卖掉了房子,付了一部分赔偿金,剩下的钱全给了我。为了不让我有心理负担,瞒着我说是对方付的赔偿金。
之后辍学,一个人去外地打工还债。偶尔回来见我,故意乔装打扮一番,为的就是不让我发现什么端倪。
我还一直怪姐姐,怪她擅作主张卖了爸妈的房子;怪她卖了房子分我那么一点钱;怪她有了钱就自甘堕落不上学……
这么多年,我从来不主动联系她,她来见我,我也躲着她。她内心该有多痛苦,多无助?
不久,警局的鉴定结果出来显示,姐姐确实死于过度劳累。连续70多个小时的在线直播,再加上长年日夜颠倒,作息不规律,她的身体早已受损。
从警局出来已经很晚了,我在街上鬼魂一样荡着。不看路标不看红绿灯,脚挪到哪儿是哪儿,好几次差点撞上车。
不知什么时候晃到酒吧门口。我走进去,灌下满满一瓶白兰地,觉得身上又热又燥,把衣服一件件剥掉,然后疯了一般,边跳边嚎,惹得一浪接一浪的尖叫。
从来没有如此大胆,如此放肆,我拼命甩,拼命摇,想把我的自责我的惭愧连同那可笑的自尊心一齐甩掉。
直嗨到筋疲力尽,我瘫在吧台休息。“呦呦呦,这不是那啥的妹妹吗?不错不错,比你姐放得开。”
是“中国少女之梦”,他像盯猎物一样盯紧我,手顺势搭在我肩上。我没躲,举起酒杯和他碰,他很乐意,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狩猎的好时机。
眼看猎物快上钩,他把我带到角落,手在我身上不停游走。我顺势靠近他,捁住他肩膀,膝盖一抬,对准他下体就是一脚。
他疼得嗷嗷狂叫,我逃出酒吧又哭又笑。这一脚,是为姐姐踢的。
去姐姐家偷东西的那个醉鬼也不会好过,几天后,他会收到一份死亡鉴定书。姐姐的死也许不会触动他,但那个八个月大胎死腹中的婴儿会。
我和卫乾的分手结束得很利落。到最后我才发现,我们共同拥有的东西,除去那套共同贷款买下的房子,一无所有。
一个人在街上走着,看见前面的草坪上,有两个小女孩,身边摆着各式各样的卡通厨房用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一边玩一边唱:
“我来做爸爸呀
我来做妈妈
我们一起来呀
来玩过家家
淘米洗菜炒菜放盐
小菜烧好了呀
味道好极了呀
娃娃肚子饿啦
我们来喂他”
姐姐当妈妈,妹妹当娃娃。像小时候的我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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