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松飘白雪,深寺掩香灯。”
这是后人对五代南唐著名僧人画家巨然《雪图》的评价。巨然是一位画雪高手,他用一幅《雪图》表达了对佛的信心。
展开《生命清供》第五篇,是一篇题为《好雪片片》的妙文,朱良志先生在文中列举了历代画师所创作的关于雪的山水画,意在阐释“雪”在中国历代文人心中的精神价值。
文章是从一位唐代庞居士关于“好雪片片,不落别处。”的禅意故事开始的。
关于禅意这个精深的话题,我是不敢轻易触碰的。尽管之前我也曾读过禅宗六祖慧能的《坛经》,了解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与“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区别,十分惊叹于六祖慧能精深的哲思,同时,也将禅意置于顶礼膜拜的崇高境地,只是远远地仰视,不敢走近,更不敢妄加解读。例如最为著名的佛祖“拈花一笑”,佛祖为什么会笑,说实话,我至今也未曾明了,如果允许胡乱猜测,我想那一笑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原因,是一种释然的笑,是一种放下的笑,万物皆可放下,万事均能释然。至于佛祖为什么笑,大可不必计较,更没必要追问原因,有也好,无也罢,有即是无,无也是有。
庞居士从药山惟俨大师求法归来,适逢天降大雪,于是随口说出:“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谁知另一位禅客竟莫名其妙地问道:“那落在什么地方?”惹得庞居士大笑。
我以为,庞居士所说的“好雪片片”既是雪,也不是雪。说是雪,是因为他从惟俨大师处求法归来,禅理精进,内心澄澈,而此时,眼见大雪应景而至,那自然是好雪,雪之晶莹,雪之纯澈,正合此时庞居士透亮之精神,故曰“好雪片片。”;说不是雪,是说好的根源并不在雪,而在于庞居士之精神与心情,假若此时无雪,而是下雨,也许庞居士口中之辞就是“好雨点点。”了,若是微风吹拂,那又可能是“好风习习。”,若是艳阳高照,那又可能是“好日灿灿。”了。无论庞居士所临何物,只要是心胸透亮,都会有惬意舒适之感。
人的主观心理主导着对外部世界的感受,外物所呈现的情态,是人的主观心理的外化。内心明亮,则外物明亮;内心美好,则外物美好。
二
“诗佛”王维是唐代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我常常在课堂上向学生介绍他“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风格,然而,他作为一位画雪高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还是第一次。
王维自己曾说:“夙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在他自己看来,他似乎更愿意自己是一位画家。他的一幅《雪溪图》,便是他山水画的杰作。这幅以雪景为主的山水画与众不同的是,他不是为了表现雪的凄寒,而是为了画出雪意中的平和、澄澈和幽深。
这是有些颠覆我的思维的。在我看来,雪是冰冷之物,何来平和、澄澈、幽深之说?
但静下心来细细揣摩,的确,雪是凄凉的,但也是安静的;雪是冰冷的,但也是纯净的。你可以说是雪吞噬了一切,也可以说是雪掩藏了一切;你可以说是雪终止了一切,也可以说是雪孕育了一切。冷寂,是雪的个性,他与尘世的繁杂喧闹格格不入,他的到来昭示着其他颜色的退场,天地之间只一色,世间万物都冷清。他能让世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他能使目及之处都纯粹起来。他只在万物都蛰伏的季节才姗姗来迟,他是孤寂的;他只在人迹罕至的山巅才长久保存,他又是高洁的。
王维,携中国山水诗之圣手,握中国山水画之妙笔,为何如此钟爱“雪”?我想,是雪的精神实质正合他“空”、“静”、“幽”、“惋”之心境吧。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王维所追求的净界与大雪所营造的净界是一致的。
三
青耸禅师道:“雪落茫茫。”
百丈怀海说:“雪山喻大涅槃。”
王维与巨然,两个都偏爱画雪。一个号称“诗佛”,诗中画里蕴含着深刻的禅理,一个本身就是僧人,纯洁的心里无半点尘滓。大雪漫天,洁白无垠,这不正合禅理之洁净无垢之境吗?
一直在反复揣摩“雪意”与禅宗智慧的关联。先说雪之色彩,洁白无瑕,从物理学的角度讲,白色是汇聚了所有颜色之后呈现的一种色彩,看似简洁单一,实际上其内涵之丰富深刻远不是其表象所能表达的。再说雪之质地,他是水的固态凝结物,是所有生命的源泉,他在万物休止后悄然降临,他宣示着四季轮回的终止,也准备着生命旅程的出发。如果说一定要给雪冠以个性,那他无疑是冷傲的,只有冷傲如雪才能保持高尚与纯洁;他又是温婉的,只有温婉如雪才能静静地呵护沉睡的生命;他是包罗万象的;他又是纯洁空灵的。
他沉稳,他内敛,他深邃,他平和,他是空无的,他又是丰富的。
“皑若山上雪,明若云间月。”他能给你带来灵性的怡然。
“空山有云影,梦暖雪生香。”他会让你体验四溢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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