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群里忽然发出了一张图片,是大舅舅发的一张小舅舅的检查结果截图。紧接着,大舅妈又发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虽然,小舅舅最近身体状况不佳,但突然如此严重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一直等到群里发出了病房位置,知道状态算是稳定下来了,悬着的心才算是稍微放下一点。
回家跟老妈了解情况,老妈看上去很平静,还是像平常的语气讲述小舅舅的情况。
前几天小舅舅就开始出现吃不下东西的状况,大舅舅去外婆家的时候,发现小舅舅完全不能进食。
在家所有人都没办法能把小舅舅扛下楼,只好呼叫救护车。到医院检查后,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做手术。
手术过后,医生说,如今只能用导管输入营养液和流质奶粉,维持身体的营养。至于治疗方面,医生表示手术的必要性不大,可以留院也可以回家。
几乎可以理解为,已尽人事,听天命了。
外婆知晓医生意见后,跟儿女们说:
“让他回来吧,不费那个钱了,让他在家里好好走吧。”
老妈说到这儿,我一时心情复杂,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小舅舅挺遭罪的……”
老妈语气如平常一般,只是能感觉到点点唏嘘无奈:
“其实也知道这么多年,对他来说可能会是个解脱,但你说不治了,心里始终舍不得。还是抱着个希望,他能跨过这道坎,能恢复正常进食就好了。”
那一刻,内心在翻腾,脑子也在翻腾,百味杂陈。
我不知道小舅舅内心真实的想法,如果他来选,他会怎么选?我只知道,对于那一刻亲人为他做出的选择,无从讨论对错。
生,我们无法选择;而终点,我们或许也无法选择。
人生最重大的选择,或许都不由自己决定小舅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打小就很聪明,上学成绩都很好,直到他患上了癫痫,不得不辍学在家。
那个年代,癫痫还不叫癫痫,咱这边都喊“发羊雕(谐音)”,意思应该类似羊癫疯。那时候,医院里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为了给小舅舅治病,家里收入本就艰难的外公外婆,听说河南省那边有位“名医”,就带着小舅舅远赴河南治病。
那是外公外婆第一次出省,连普通话都听不大懂,“名医”带方言的普通话就更听不懂了。
老妈说,当时带回来的药里都是滑石粉。没有得到科学的治疗,服用奇怪的“药方”,老妈坚定地认为,那是让小舅舅病情加重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个病会不定时发作,小舅舅自打辍学后到如今,就没有再踏足过学校和社会。
我和表哥的小学时期都是在外婆家过的,因为学校离外婆家很近,那是小舅舅唯一“委以重任”的时期,接送我们两个小屁孩放学。
那时候,他会辅导我们一些简单的题目,还会带着我们上外婆家隔壁的象山,抓小昆虫、放风筝、用竹子做小水枪玩。
外婆做好饭,就会在厨房的窗口对着对面的山边呼喊我们回家。
那时候的小舅舅虽然被周围的人议论是“傻子”,但对于我们来说,他脑子转得特别快,还会做很多小玩意儿给我们玩。
面对小舅舅突如其来的发作,经常因为倒地磕到头破血流,我们也一点儿都不怕,帮着外婆拿云南白药,安顿好小舅舅。
上了中学以后,我们就不住在外婆家了。
那个时候的报纸特别盛行医疗广告,大姨妈看报纸时看到一项号称能彻底治疗癫痫的新技术——伽马刀(简称,具体名称大家都遗忘了)。
据说,这项技术可以不开刀,用射线击碎里面的什么,让大脑吸收后,就能成功治疗。
于是,抱着能把小舅舅脱离苦海的期待,大舅舅和外婆带着小舅舅去广州做了这个号称不开刀的手术。
可是,天不遂人愿。
起初,貌似是有好转,小舅舅没有再突然倒地抽搐了。可是,整个人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颓。
怎么说呢,反应越发迟钝,后来连走路都不稳了,因此还重摔了好几次。连说话也越来越不清楚,一句话,往往需要一个字一个字拉长地蹦出来,很艰难地表达。
最可怕的是,性情都变了,他的智力好像突然退化到小孩子阶段。有好吃的就开心,不让他吃,他就发脾气口齿不清地也不知道在骂什么。
医院那边的反馈说,脑子里那个什么东西被击碎以后,吸收的进程与每个人的体质相关。至于,这些“后遗症”的原因为何,老妈他们都说那医生没说清楚。
或许,是当时那项技术还没有成熟,小舅舅成为了技术前进路上的“白老鼠”。又或许,是命运的捉弄,病急乱投医,再一次碰到了“名医”。
可现在再回头论,也只是徒增遗憾了。
从那时候开始,小舅舅就没有再踏出外婆家门一步了。因为走得不稳,加上发懒,小舅舅连上厕所都要外婆帮忙。
外婆小小的身躯,支撑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小舅舅,从房间到厕所,又从房间到客厅。除了其他儿女们来家里的时间以外,日常都是外婆一个人照顾着小舅舅的起居饮食。
直到一天,老妈上班的时候接到了小舅舅的电话。
电话里的小舅舅,用断断续续的词语,努力地想跟老妈表达一件很紧急的事,却因口齿不清,电话这头的老妈一头雾水。
从碎片式的词语中,老妈隐约估摸着跟外婆有关,再加上让小舅舅换外婆来接电话,他还是继续在说着。
老妈心想不对劲,拉上大舅舅一起去了外婆家。
到家后就看到外婆晕倒在厕所门边,地上一滩血。立马呼叫救护车,送医院治疗。
事后外婆说起,自己想上厕所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一醒来就在医院了。所幸,平时外婆都把所有电话号码写在电话旁的墙上,小舅舅才能找到老妈。
这一摔后,外婆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法再独自照顾小舅舅。再加上外婆后面因心脏和动脉动了两次手术,日常生活也需要他人照顾,更是力不从心了。
在老妈和姨妈们轮流留宿外婆家,日夜照顾外婆和小舅舅一段时间后,大舅舅就找来了一位相当有力气的保姆阿姨来住家照顾起居。
外婆不止一次眼看神台,似是在对天上的外公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
“就让他在我身边,一直到我看不动的那天吧。我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对啊,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随着小舅舅年龄的增大,痊愈,好像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不可实现的痴望。
还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天。
因此,虽然小舅舅是我们这一辈的长辈,但长大后的我们也跟妈妈们一样,把小舅舅当孩子来宠。
他喜欢吃蛋挞,喜欢小孩子喜欢的小饮料。就算外婆不让买,也会在去外婆家的时候给他带上,哄外婆说反正也不是天天吃。
每一次大家聚餐,上菜后第一件事都会先把小舅舅爱吃的菜,先给夹好“打包”,给外婆带回去。虽然,每次外婆都会口头阻止大家。
过年的时候,广东的习俗就是,但凡单身的都能领红包。小舅舅可喜欢领红包了,每次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出来工作后,我们小辈也会在拜年的时候给他送红包。听外婆说,他还会把红包藏起来防着被外婆发现,特别可爱!
小舅舅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里度过。足不出户留住了他天真的灵魂,也屏蔽了外面世界的色彩。
如果没有这个病,如果得病不是在那个医疗落后的年代,他的人生会截然不同。
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看着他正常时天真的笑容,看着他如小孩般容易满足的神情。我第一次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去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可能外婆思考了无数遍的问题:
让他的痛苦终结、为他的生命努力,哪一个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太难了,连当事人都做不了的选择,生命以外的人,又怎能论得清何为对呢?
咱们一生都要做很多的选择,而人生最重要的选择,有关生死的,还真不一定能自己做主。
什么人生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如今看来,还能做选择,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毕竟,能选择,身,还是由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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