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前……)
客居城东的日子里,我格外地悠闲。新工作很轻松,在颜市方塔街靠颜港桥的一家本地知名影楼里做化妆助理。我根本无意于学习化妆,更何况薪水只有800元/月,相对于学徒来说,有工钱已属不错,还能计较多少?
我只是想体验生活,在这座无名的小城中心,看世间的炎凉百态,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早上八点上班,我总是提早一二个小时,在小巷间乱窜。也会等影楼隔壁的肯德基开门,上二楼,在朝阳的那一面坐定,看街上行人的各种形色。
我住在鸭潭头,沿环城河步行经颜港街到影楼很近。刚好那段环城河边上的樱花是颜市很有名的网红景点,樱花刚开始绽放那会,气温依旧足够凉。
遇见那个年轻女子是凌晨四五点,她坐在影楼对面街旁的木椅上。木椅浅褐色,边缘是涂了黑漆的铸铁,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显得很生硬。
女子穿高筒靴,衣着单薄。春寒料峭,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冷,双手撑着铸铁椅栏,长发遮住了她整个头部,喉咙发出奇怪的声响,吐出堆秽物来。
清晨的街头还静寂着,她呕吐的声音清晰刺耳。我很想靠近她嘘问下冷暖,人间悲欢噪杂,我真的能改变什么?
犹豫了两三秒,终于放弃。
回到颜港街的小弄,拐进一家熟悉的小吃店。老板娘正忙着裹汤圆,旁边有裹好的馄饨。她并不奇怪我的早到,热情地打招呼,说水马上开了,稍等会,我也笑着回应说不急。店里弥漫着热汽,我选个靠窗的位置坐定,拉开外罩拉链,掏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口,将烟缓缓吐出,边想那街边的女子。
“她在午夜后的颜市小巷间徘徊,走走,停停,哭哭,笑笑。
先是遗失了房门的钥匙,她在颜港街沿的条石上坐定。她太累了,没顾上条石干不干浄,摸索着点燃一支烟,努力回忆未果,思维早已不再听她指挥,她想,她是醉了。
醉了,她不想追究醉的起因,她想,要往哪里去?
昏昏睡去,冻醒,走走停停,在阴暗的小巷,她找不到自己的打火机了。”
凌晨五点半,老板娘为我端上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边上浮着只白白胖胖的汤圆,还有几片青翠的碎蒜叶,香气扑鼻。点心店的塑料门帘被掀开,一阵冷风吹散了屋内的热气。她先扶住门框往里瞅了一眼,眼神迷离,然后揺晃着走进来,要了碗馄钝,付钱,问老板娘今天几号了。她好像没听到回答,自顾自伏在桌上,一会工夫,听到她不可抑制地抽泣了几声,没了声息。
老板娘没停手,又包裹了好几只馄饨才起身,把馄饨扔进热气腾腾的锅里,等它们浮出水面。女子似乎睡着了,叫了她两下,她才激灵地抬起头。她真饿了,边吃边弄出很大的声响,吃完摇晃着出门,掀开门帘那一秒,又一阵冷风袭来。我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着走进清冷的街道,走过天主教堂,和护城河上的文学桥…….她也许走过泰安桥了,我记得桥堍有一株异常硕大的金银花,滕蔓遮掩了整块巨大的假山石。走过清冷的樱花树,惊落了一二片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入半明半暗的环城河……兜兜转转,回到原地,那么巧地,她又走进这家馄饨店,说,老板娘,来碗馄饨。
老板娘说,你刚吃过了,还要吃?她说,我没吃,我冷,不不,我饿。老板娘说你别买了,吃不下的。她倚在塑钢门框上说,你到底卖不卖?我饿。边从包里抠着张陈旧的十元钞票。
我刚把一碗馄饨和汤圆吃完,双手端起碗喝汤,一阵冷风吹来,我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碗。
女子眉形细长,明显修理过,脸色有点苍白,情绪很不稳定。边艰难吃着馄饨边抽泣起来,拿起手拨通了谁的电话,语气暴躁地要对方马上送钥匙过来,马上!
她到底没能吃完第二碗馄饨,放下筷,她问,老板,多少钱?边从包里摸出张十元票子,老板说,你已付过钱了。她咯咯笑起来,长发竟随她的笑抖出些波浪来,说不好意思,我喝醉了。
走了几步又折回,指间夹着烟问老板娘,有打火机吗?点上烟,掀开门帘,照例,一阵冷风如约而至,我忍不住拉上了外罩拉链,隐约看到她走几步又折回,掀开门帘,半倚着门框说,老板娘,没点着。
谢谢,她说,刚好在那一秒,外面的街灯灭了。
到里面坐会吧,外面太冷,老板娘关切地说。
她呵呵笑起来,掖了下敞开着的淡粉外罩,那外罩表面都是细密的绒毛,看上去很柔软,不知是什么材质?她说不冷。
她的妆容有点乱了,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有点红晕,和一些明显厌倦的疲惫。
我到柜头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看了下手机,快七点,时间过的真快,不过离上班时间还早着。慢悠悠走向门口,却被老板娘叫住,很理亏地问我付钱了没?哦,不好意思,忘付钱了。
掀开门帘,颜市的早晨,清冷的早晨,连河边那几朵稀疏的樱花也想轻轻颤抖一番。
走过颜港桥,望见街边的木椅上坐着一对男女。颜市已从睡梦中醒来,几部汽车排气管里冒着白烟,匆匆鱼贯过方塔街。
我特意从长椅边经过,侧目注意了下两人。那酒醉女子侧身脸朝下伏在男人腿上,背部幅度很小地耸动。男人看样子很年轻,低垂着头,右手来回轻抚着女子的肩背。
我转头,阳光透过步行街鳞次栉比的楼房间隙印到我脸上,微微地暖。
嗯,别管昨天发生了什么,今天,我总是要继续。
我着着实实地伸了个懒腰,使劲抡了几下右臂,越过方塔街,小跑着向影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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