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球。
三分进篮，引得队友一阵欢呼。学校的后门设在室内体育馆旁，这里在晚上是对外开放的，方便市民前来健身锻炼。室内体育馆前面是露天篮球场，再前面就是教学区了，之间被裹着塑胶的铁丝防护网分隔开来。校领导可不希望学生一有时间就在操场疯玩，这可不是重点中学的作风。这群荷尔蒙分泌异常旺盛的青少年说不定还会谈情说爱或是打架斗殴，杜绝意外就应该从源头做起。但今天是周六，后门大开，于是精力充沛的男生们在这里进行了场球赛。路过室内体育馆的翁予韶怎能错过，她本想碰碰运气，走进来一看，居然连教学区和操场之间的铁门也没有关。这条捷径，比至少能比走学校正门节约五分钟。
“传球了，传球了！”
“截他们！”
“这边组织进攻，传过来！”
“抢断，抢！”
“后传，后传！”
“上，上，上！”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难以分辨出谁是谁的队友，在翁予韶看来，这样的运动甚是野蛮。身材高大的翁予韶习惯性地略微驼背，抓住背包的肩带绕着球操的边界前行，时刻警惕不被飞传的篮球击中。羞涩腼腆的内心影响了她走路的姿态，笔直的长腿似乎踩着密集的木桩，不自信地步伐小而急。
“我就在篮板下面，”一个男生朝他的队友吼道，“传给我就能进。”
“呵，你说能进就能进？”队友哼笑着反驳说。
“难道你能？”
“嘿，别吵。”另一个男生劝阻道，他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对方，“二十块一分，我们还落后三分。”他是十六班的班长邓昊廉。
比赛继续。但不过十秒钟就被中断了，场上的球员围拢在一起，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各自做出挑衅的手势。
“说了把球传给我，你是瞎吗？”男生怒火中烧。
“是啊，我看不见蠢货。”个头稍矮的男生反唇相讥。
“你他妈说什么，哪个班的……”
“嘿！”邓昊廉走过来拉住自己的队友，然后转向另一个人说，“嘴巴干净点。”
“你才需要嘴巴干净点。”稍矮的男生不屑地说。
翁予韶加快脚步朝着教学区的方向走去，她可不想被伤及无辜，别说暴力就连有人语气激动点她都紧张地耸肩。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和使得翁予韶不由自主地远离他们，女生几乎是在用肩膀扛着男生的手臂，然后径直走向球场中央。
“你是哪个班的？”了解事情的原委后，男生搂着女生说。
稍矮的男生右手握紧拳头放在左胸，他说，“我知道你是十六班的。”
“那么你是——”强有力的下颚令男生的笑容分外凶恶，“高三四班的走狗吗？”
“废话少说，你想怎样？”
“单挑，我跟你一对一斗牛。算我落后你三分，一个球两分，先拿到十分的赢。”
“好，一分二十吗？”
“不赌钱，”男生张开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赌这个球场。”
“你……”
“要么就认输，你们这些四班的走狗不是很喜欢赢吗？”
“来啊！”
“我赢了这个球场就是十六班的，如果以后还让我看见你们在这儿打球，我就把你们揍得叫爸爸。”
“你他妈还没赢。”
“开球。”
男生咧嘴笑道，把裤子里的牛皮信封交给女友。邓昊廉退到场边两颗眼球气鼓鼓地向外凸起，一看见那个手势就想到了高三四班，他感觉被人侵犯了，而这座学校也似乎快变成了四班的私人领地。自己早已忍无可忍，然而对于该如何夺回应有尊严却又束手无策，他计划和四班的班长谈判，但不能仅凭一己之力。邓昊廉抬起脑袋，眼球也随之转动，他看着比赛中占尽上风的一方，十六班的成员，育坚中学最令人惧怕的学生。没错，现在已经没有卢释腾说话的地位了，但四班的班长，似乎更难解决。
在邪种监狱里有两个阶级，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即便是卢释腾也无法跨越这两个阶级的隔阂，即便是卢释腾也只能在学生堆里耀武扬威，可即便是卢释腾也无法真正地做到一手遮天。但四班的班长可以，只是他还没有行动，邓昊廉思考着该如何先发制人。
“耶啊！”围观的学生吼叫道，“这是我们的球场，十六班的球场，都滚开吧！”大家推搡着，把信奉四班的人都赶出了球场。
“嘿！走狗！”矩形下颚的男生大声喊道，当失败者转过身时，他举起篮球凶狠地砸在了对方的脸上，然后不可一世地叫嚣道，“现在你可以回去告诉四班，我是谁了。”
盥洗池上的水龙头“噗嗤，噗嗤”地喷着凉爽的自来水，冲洗翁予韶的双手和脸颊。为了赶路，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这清凉的感觉令自己有了刻苦学习的冲劲。再多的试卷，我也能做完；再多的错误，我也会改正。她给自己加油打气，抹去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眼前模糊的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柳宫花？你怎么在这儿？”隔着防护网，翁予韶高兴地说，回头望了眼操场，那边正爆发出嘈杂的欢呼声，“你昨天走得可真快，一转眼就不见了。等等，我马上出来。”
翁予韶背起书包穿过铁门，却发现柳宫花并没有移动脚步。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冷酷而又阴郁。
“走呀。又要下雨……”
“不用了。”
“什么？”
翁予韶从未见过柳宫花这般可怖，螳螂锯齿镰刀似的弯眉冷酷锋利，即使被她潮红色的眼睛注视也能体会到钻心挖骨的痛苦。
“你就站在那儿，不用过来。”
柳宫花像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陌生人，对翁予韶而言，仿佛看见了季节的变更。翁予韶勉强地笑了笑，不安地朝对方走去，而柳宫花却躲在隔离网后面。
“柳宫花，你……”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有你这样的朋友还真是受够了。”
翁予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制，紧紧地抵压在胸腔令她无法呼吸，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关节处产生的剧烈摩擦令整个骨架都在颤抖，她感觉膝盖就快要碎掉，如果柳宫花还不停止，脚踝是无法平衡这个摇摇欲坠的庞大躯体。喜怒无常的本性，翁予韶想要看透柳宫花的意图，可自己是个多么愚笨的人，竟连相信与否都无从决定。每个人都有过去，但如果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的都是伪装，那自己算什么，穆芷善算什么，孙绪真算什么，在一起的日子又算什么。她多希望，柳宫花能突然做露出一个笑脸，或是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至少能让自己相信现在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和你们在一起还真是累，无聊到死。”柳宫花精神萎靡地说，此时由于长期的强颜欢笑而变得烦躁，她皱起的额头在愤怒中布满疲惫，“我这就直截了当地摊牌了吧，和你们当朋友还不是做给雷管看，为了不被开除——他的政策是有效果的，即便是我这样的垃圾也是可以学好的。对我来说，要接近教室前排的成绩优秀的好学生确实很难，但你们就不同了，孙绪真，他和他的名字一样幼稚、天真。我只是随便摆摆样子，装装可怜，他就信。和你们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摆脱作弊的嫌疑，但现在都解决了，我厌倦你们了，也懒得再演下去。讲了这么多，你应该都听明白了，别再和我说话。”
汗珠翻过湿润的眉头，穿越睫毛后滴进翁予韶的泪水里。她不敢眨眼，任凭视线因而变得再次模糊——柳宫花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犹豫，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玻璃窗上蜿蜒曲折的水痕。翁予韶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她感觉既委屈又悲伤，庞大的身躯吸引了周围学生的侧目，而自己不过是只想缩进蜗牛壳里的爱哭鬼，埋着头让耷拉的招风耳遮住眼角亮晶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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