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喜欢宠你宠到昏天暗地,再一手灭掉你的样子。
初生朕时,胎位不正,姜氏又体弱,分娩过程十分痛苦,姜氏担心随时丧命,哭天抢地直至临盆。父君怜惜她辛苦,将朕抱到姜氏面前,问起什么名。姜氏别过头去,喃喃自语:“天下生子的何其多,从没听说过有这么难的,就叫‘难生’。”父君无话,后来通告诸侯他国,本国嫡长子为“公子南生”。
自此姜氏为正夫人,朕为长公子,仅大典时隔案相望,全然不似母子,直至亲政。
朕三岁时,姜氏生公子段,丝毫不似生朕时的辛苦,遂爱幼弟,宛若独子。
朕十四岁时,父君病重,姜氏近身服侍时,必劝父君立公子段为储君,好在父君意识坚持,朕才能顺利继承王位。
朕即位次日,就颁布诏令:先王当政,爱民兴商,府库充盈,朕欲仿效,特减赋税两成,持续三年,望国人感怀先王德政。
姜氏担心朕加害公子段,要朕将战略要地虎牢关封给他。朕关切道:“虎牢关偏远,又曾是父君杀敌前线,父君新薨,封幼弟在此,朕终不忍。”朕当然知道,虎牢关易守难攻,给公子段无异于自造麻烦。
姜氏无法,又为公子段选了富庶的城池京邑,朕应允。公子段新到京邑,立即下令:“京邑全城赋税如往年,不必遵国君减税诏令。”姜氏暗觉不妥,私下探朕口风,朕答:“京邑富庶,先王之功;封地于段,母亲之请,这点赋税,就当朕作为兄长怜恤幼弟吧,再加个‘京邑伯’的爵位,传于后嗣。”姜氏自然喜不自胜。富庶城池又如何,反正迟早要收拾,让他先贪点便宜。
大臣翟仲建言:“君上对公子段太厚爱了,他尚无功勋,就得到京邑这样的大城池,以后肯定会肆意妄为。”朕叹气:“姜氏要给,我哪能拒绝呢?”翟仲太肤浅,公子段在京邑如何任性,朕早已知道,何劳你来多言。翟仲皱眉:“姜氏贪得无厌,还是趁早给公子段换个封地吧。人就怕被纵容,杂草任它长还能危害庄稼呢,更何况一个得宠的公子呢?”朕无奈:“朕不能管教的地方,他如做坏事,这些坏事自会毁了他。”
朕就要他在最骄纵时收拾他。京邑百姓已私下抱怨运气不好,居住的城池偏偏被姜氏母子看上,平白要多交两成赋税。想当然尔,姜氏母子久居深宫,必然不甘屈于朕之下,欲成大事,必先敛财,自然是越多越好,又怎么顾得上民意呢。
几年后逢先王祭典时,朕又下令:“凡至先王战过重镇服役者,免赋税三年,如服役懈怠,补赋税三年。”几个月后,公子段重金利诱京邑西北两重镇的两个主官,让他们按原标准上交一半的赋税,剩下一半赋税,主官可以自留。
族中堂弟公子吕见朕时说:“现在群臣都说一国有两个国君,君上是怎么打算的呢?如果要传位给公子段,我现在就去投奔公子段,如无此意,还是尽快除掉的好,省得大臣们左右摇摆。”朕对他说:“随他去。”
又是一个痴人说梦的,朕除了知道群臣如何议论,也知道京邑城里已经公然议论:“看临近两镇的迹象,只要京邑是公子段的封地一日,就要多担一日的重赋重税。”钱多自然要生事,只是其他重镇,百姓只服徭役,为免赋税,必然不敢懈怠。京邑西北百姓,赋税徭役,一样不少,而且全以丰年标准,精力必然分散,安防松懈。
一年不到,公子段又让两镇归顺于他,赋税自然也是全部接收。将军子封谏言:“公子段势力太大,归顺的人会越来越多。”朕长叹:“他猖狂自傲,不会处事,势力再大也长久不了。”
朕知道京邑三镇临近百姓暗喜自己不用多交赋税,且多传言:“再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都到了公子段的口袋里。”
公子段自此更加肆无忌惮,公然招兵买马。朕知他叛乱计划后,密召子封:“公子段枉顾朕怜恤多年,现要与姜氏接应,叛君叛国,特命你讨伐,朕已从其他重镇调集两万精锐供你差遣。”子封率军到京邑时,京邑百姓都为他开城门。公子段弃京邑逃跑到鄢城,子封也紧追到鄢城,直到公子段投奔到邻国才罢休。
朕在宫中看得捷报频传,觉得三十二年的人生从未如此畅快过。
姜氏欲到邻国见公子段,朕让传话:“公子段行不义事,死后自有相见时,现在不见也罢。姜氏与公子段密谋叛国,朕未能预防,有违先王教诲,特留姜氏至颍城反省,朕自留京城思过。朕与姜氏,不至黄泉,也不必相见。”
父君生前嘱托朕:“我等小国,要在众诸侯国中强盛,必须要拉拢与天子关系,瞄准大国之间关系,多方结盟,方能借用天子重臣名义,利用多维结盟关系让各国互相掣肘,为本国谋利。”
公子段逃难后,天子提点过,公子段作为弟弟,对兄长不义;作为臣子,对君上不忠,朕穷追猛打,总没有个天子重臣的气派。结盟时,邻国朝堂总有人提起,朕对母亲,弟弟凉薄至此,与朕结盟,需再三考量。
朕暗自后悔,不应该因自家私事耽搁强国大业,但诏令已下,总没有随意变更的道理,只能看看其他地方还有门路。
朕宴请群臣时,颍城大夫考叔大快朵颐,只是筷子全然不沾任何荤腥,让朕奇怪。他看出朕的心思,羞赧起身答话:“臣家中老母,年岁已高,臣吃的美味,她都尝过,唯独没有尝过君上赏赐的菜肴。所以准备留下荤菜,带回去给家母尝尝。”朕长叹一声:“你母亲尚在家中,朕的母亲尚在哪呢?”私下将心思全盘托出。
考叔说:“挖土挖到见到水的程度,这不也算是‘黄泉’吗?”朕不解。考叔补充:“君上在这样的地方建个地宫与姜氏相见,有谁敢说君上违背誓言了呢?臣愿意在颍城建一个这样的地宫供君上支配。”朕同意了。
地宫相见时,姜氏看到朕,又哭又笑,走得很急。朕上前扶住她,百感交集,只说了一句:“母亲回宫吧,和儿子住在一起吧。”后也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
姜氏回宫后,脾性缓和很多,也经常含饴弄孙。全国上下无不欢腾,庆祝朕母子和好如初。朕知道姜氏答应回宫,三分是真情,三分是顾念太夫人的地位,还有四分是因为只有朕这个儿子可以依靠。
虽然这个和好如初动机不是那么单纯,对于朕这个从未体会过母亲温情的男人,对一个想要在诸侯国中强大的小国,已然弥足珍贵。
后记
两个月前读到金圣叹批《郑伯克段于鄢》觉得非常精彩——全篇使用短句,没有一个字多余。而金圣叹的批注点缀其间,好像弹幕一样。金圣叹说全篇使用短句,因为郑庄公恨毒了姜氏,心思凉薄至极。
《左传》原文记述的是大臣们看到的庄公行为举止,看似无为,全靠姜氏作死。实际上庄公的心思很深,能够在公子段占据半壁江山的情况下平定叛乱,一定是有行动的,唯一的可能是谋划在前,所以公子段叛乱时,不会与庄公前面的策略产生联系。所以我想将自己的猜测添加到这里。
同样,庄公在《左传》其他篇中依然凉薄,那么与姜氏冰释前嫌肯定有更多其他考量,不会突然转性,以此我在这方面也做改编。
《左传》原文凝练,金圣叹批得深入,所以读后感唯有以一篇同样凝练深入又能说清楚的白话文来改写最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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