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茶

菊花茶

冬日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了进来。嘉卉坐在窗前的小茶几旁，左手捧着一本书，微眯着眼睛盯着上面有些耀眼的黑字。茶几上，一大朵黄菊在一个玻璃杯里正慢慢地绽放，袅袅的热气从杯口飘出，还没升至窗台，就飘忽不见了。

嘉卉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腰身，一阵剧烈地疼痛让她禁不住“哎哟”叫了一声，把书扔在茶几上，用左手扶住蜷在夹板里的右臂，一层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在额头上的皱纹间闪着光。

疼痛过后，嘉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一丝苦涩的味道盈满唇齿之间，她的眼圈有些发红，站起身，给杯子蓄满水，又重新坐在暖阳里。

黄菊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轻轻地浮起，花瓣铺满整个杯子。这是它的第二次盛开，比第一次开的还要大，还要艳。茶水淡淡的，有点浅黄，又有点淡绿，配着娇艳的花朵，在明净的玻璃杯里是那么得赏心悦目。

嘉卉呆呆地望着那朵菊花，思想还在刚才的那首诗中：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是一件自然的杰作。那这朵菊花，也应该是自然的杰作了？这件杰作是在哪个地方被创作而成？又是怎样从两瓣小芽苗，长成成年的植株，开出满株的鲜花的？它又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狂风暴雨，经过多少人的手，才到了嘉卉这里，来完成它最后的使命？

刚才那股苦涩的味道还在齿间徘徊，听说菊花茶苦味越浓，证明风吹日晒的时间越长，价值也越高。嘉卉禁不住又喝了一口。

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是一件自然的杰作。嘉卉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右臂，里面还在隐隐作痛。她摇了摇头，难道这生命中的痛苦磨难，也会是自然的杰作？

那天下午的情景又浮上嘉卉的脑海：那飞驰而来的汽车，她在空中飞腾时的惊恐，刺耳的刹车声，眼前晃动的人头……所有这些都让她后怕。她甩了甩头发，把这些糟糕的记忆从脑海中丟出去，努力地想些美好的事情。

嘉卉搜寻着心底深处的记忆，她想起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情景：父亲教她认字，背诗，用胡子扎她的小脸蛋哄她高兴。她记得父亲问她，知道你的名字的来历吗？嘉卉取自诗经中的一首《四月》诗。“山有嘉卉，侯栗侯梅。”你就是我们家的名贵牡丹。

几年后，父亲就舍下自己家的名贵牡丹离开了世界，母亲拉扯她姐弟三人艰难度日。作为长女的嘉卉，初中毕业后就进了造纸厂当了一名工人，供两个弟弟上学，和母亲一起撑起这个家。

等到弟弟们都参加了工作，嘉卉也成了三十岁的老姑娘，幸运的是在这一年遇到了志远，一个同样命苦的男人。也是在那一年，他们组成了家庭。

婚后的日子依旧艰难，两边家庭都需要帮衬，一年后孩子的降生，更让这个家日益窘迫，唯一让她感到美好的事情，就是教儿子认字读诗的时候。儿子的聪明可爱，让她很是欣慰。可这点美好还是让接下来的夫妻双双下岗的给抢夺了过去。

那一年儿子五岁，嘉卉清楚地记得，那天志远紧紧搂着她和儿子说：别担心，有我呢！

志远借钱买了出租车，没日没夜地在外面跑，为了还账，嘉卉也四处打工，她摆过摊，送过货，做过保洁，当过小工，只要听说干什么挣钱，她就去干什么。但她心中一直有一副图画，那幅画始终在她的心房里静静地等着她。

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阳光洒满房间，一个长发女孩斜卧在沙发里，捧着一本书在看。旁边是一盆盛开的菊花怒放着，在画面外就能闻到那清幽的花香。

这幅画她一直珍藏了十几年，直到有一天这幅画一下展开在她的面前，不觉一阵晕旋。那还是她做保洁的时候，一天她去一个公司擦玻璃，在一间有着整面玻璃窗的办公室里，一个女孩就是依她画中的姿势在看书，身旁的红木桌上，是一杯水晶般玲珑剔透的菊花茶。

从那以后，她的画中就多了一杯菊花茶。

玻璃杯中的热气悠悠地升起，消失，她想起那天她回家后，就把这幅画讲给志远听。第二天，志远就给她买来两个精致的玻璃杯和一包菊花茶，又在小小的阳台上安置了一个小沙发和一个小茶几，让她闲暇时在这儿喝茶休息。

“现在，算是有了闲暇了。”嘉卉又苦笑了一下。一年前，嘉卉做了一名快递员，每天在小城的小大街小巷跑。快递员这份工作辛苦，但收入颇丰，她们家的日子正慢慢转好的时候，一个月前，在一条大街的拐角处，一辆小轿车失控，和她撞到了一起。

这段时间嘉卉不敢去想那个场面，可越不想去想，脑子越不受支配。“这辈子就这么个苦命！”这么想着，头有点痛，她又甩了甩头发，把这些坏念头赶走。

转动锁匙的声音响起，志远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边关门边高声喊着：“老婆，今天我给你买了排骨、猪脚还有文昌鱼，一会儿我给你露一手。”走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来说：“今天感觉怎么样？胳膊没再疼吧。咱好好养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有两个月，咱的房贷车贷就都还清了，好日子就要来到。

嘉卉受志远的感染心里亮堂起来，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菊花的苦味过后，是一丝甘甜和清香，留在唇齿之间，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