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亵渎了神明。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人生八苦,可我是一条蛇,一条修炼千年的蛇,但我竟然也还是没逃脱。
哦?你们说亵渎不是这个亵渎。
哎,我老了,老了就别凑热闹?
但我年轻过啊,我亵渎的神明可比你们的都美妙!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童年
我是一条蛇,我没有名字,我不想有名字,有名字就有了跟世界的联系,我们动物不需要跟谁有联系。
我当然有父母,但是蛇蝎心肠,我们动物,是没有感情的。
当我钻出蛋的时候,一条全身黑色鳞片,粗糙不堪的大蛇,呲着毒牙,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吞食一条,哦,半条也刚钻出壳的小蛇,用你们人类的伦理体系,我的妈妈正在吞食我的某个不太幸运的兄弟姐妹。
“哦,天哪!”我努力的把自己盘起来,我想钻回我的壳。
“嘶~”大蛇摆过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我一动不敢动。
“你真幸运。”大蛇蛇信子吐了吐,厌恶的摆头回去,继续吞食。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的每一口都那么慢,咀嚼声就像在嚼碎我的头骨,身体,我忍不住抖成筛子。终于,她吃完了最后一口。
“嗖~”她把尾巴甩向了身后,尘土扬满了整个山洞,她把头凑向我,我恐惧的闭上眼,我的蛇生,刚开始就结束了。
“1,2,3,4……”我数到100,还是没动静,等我睁开眼,她走了。
生存是动物的本能,渴了喝水,饿了捕食,就这样过了二十年。二十年里,我一直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蛇,我的毒液可以麻痹比我大十倍的大象,我的速度,比山林里最快的羚羊还快十倍,我就是这片山林的霸主。
一直到遇到了她。
那可真是倒霉的一天,我山林小霸王也栽了,当然不是动物,没有任何动物比我厉害,是你们人类。
那是个暖洋洋的下午,我刚吃饱喝足,懒洋洋在山里溜达,我正想去河里洗个澡,让我美丽精致,柔软又坚不可摧的鳞片闪闪发亮,突然闻到一阵肉香,一块血淋淋的嫩鸡就在一个空地,我应该有警觉的,那只鸡没有毛!可是那香味呀往我鼻子里,胃里,心里钻,我无法思考,“嗖”就窜到了鸡旁,我张开大嘴,饥渴难耐,“嗷呜”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鸡肉的鲜甜。“啪嗒”我脑袋被夹住了。
可真疼啊,钻心的疼,我努力的往前爬了爬,钻过了夹子,它又夹在了我身上。
太疼了,我的鳞片!我美丽的鳞片都被刮掉了,可我来不及心疼我的鳞片,我得摆脱这劳什子捕蛇夹。
算了,我先吃鸡吧,太累了,反正也被夹住了,就算猎人来了,小小人类,不足为惧,我可是一条20年的大莽毒蛇。
正在我忍着疼痛吃战利品的时候。
“噗嗤。”一声笑声打扰了我的进食。
本大爷本来就心情不好,怎么还有人敢嘲笑我,我都没抬头,卷起尾巴就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砸去。
“砰。”尘土飞扬。
“噗,你这小蛇,气性还挺大。”我不满的抬头,这一抬,最嫩的鸡腿肉都掉下了地。
哇,这是什么精致的小玩意儿啊,哦,不对,精致的人。
我的瞳孔急速放大。太好看了吧,突然就想到了小娃丫丫歌唱的: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似仙女下凡来,是吧,这就是仙女了吧。
我第一次发现人类是多么精致的物种,他们有精巧的眼睛,鼻子,嘴,有灵巧的双手,那么一点点肉都是一个个器官,而我,就是根树枝吧,树枝都有分叉,而我,就是直筒筒的一坨肉,想着,我就懊恼的低下头,趴在地上。
她蹦蹦跳跳的来到我的面前,尘土弄脏了她的衣衫,弄乱了她的发型,可她雪白的肌肤,明媚的双眼,衬得她更加柔弱美丽。
美丽的同性总是让人自惭形秽,即使是异种也不可避免,我撇过头不想看她。
“啪嗒”捕蛇夹松了。
我瞪大了眼睛,转回头,那么大的夹子,她怎么可能掰得开。
她看了看我的眼睛,也瞪大了眼睛。
我们互相盯了三十秒,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噗嗤。”她又笑了“你居然有灵智。”
“小蛇,你知道你多幸运吗,你简直是天选之蛇,只有一百年才会有一只动物开灵智……”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是天选之蛇还能被她摸一下就打开的捕蛇夹困住,哼,一定是我没手,哎,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她摸了一下,这夹子就开了。”她说她的,我想我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她突然伸手摸我受伤的鳞片。
“嘶~”本能比脑子快,一阵疼痛,我张口咬向她。
还来不及愧疚,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她从腿开始蜕变,变成了尾巴,越长越长,一秒不到,变成了比我大10倍的一条白色巨蟒。
但是,她美极了。
她的鳞片让我嫉妒,每一片只指甲盖大小,坚硬精致,是月母贝的颜色,回旋着浅浅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白光,仙蛇!
低头看看我,往日青到泛黑,觉得又酷又帅的鳞片顿时相形见绌,为什么我这么小,鳞片这么大呢,每一片足有手指大小,坑坑洼洼,粗鄙不堪。
她腾空而起,山林动摇,倏忽一下,飞上了天。
少年
想要打听一条美丽的蛇不是一件难事。
很快,我就打听到了她的家。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我还会去找她吗,直到遇见他,告诉我,“万事同源,天下同归,殊途一致也。”
她家在栖霞山上,栖霞山四面环水,孤峰矗立,山顶奇石嶙峋,云雾环绕。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爬上山顶,却发现她家不是洞穴,而是房屋。
那是一个精巧质朴的院子,篱笆细细围着院落,庭院里栽满了鲜花,蜂飞蝶舞。庭院前方有一座精巧别致的青砖瓦舍,烟囱里还升起了袅袅炊烟。
房屋前的方桌石凳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约莫中年,器宇轩昂,身形修长高大但不粗犷,正微笑的看着女子,而那女子正蹙着眉头细细思量,哦,是我的仙蛇!
“嘶~”我忍不住想跟她打招呼。
她果然敏锐,抬头看向我,看清是我,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小蛇,你怎么来啦?”,又转头向屋里叫唤,“妈妈,我给你说我前两天遇到的有灵智的小蛇来啦!”
我疑惑了,她如果是蛇,她的父母应该也是蛇吧,为什么她有父母呢。
一个女人从房里出来,里面裙带飘飘,外面罩了件粗布荆衫,但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她比仙蛇还好看,她言笑晏晏,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手摸向我。
突然就一股温暖的气体充盈进我的身体,舒服得我展开了身躯,像是靠近冬天的太阳,更像是靠近寒夜的火堆。
“以后叫我雅雅姨,你就跟我们素素一块儿修炼好吗?”
我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舒服得任她摆弄。
后来,雅雅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也知道了很多事。
我确实是一条天选之蛇,不是什么动物都天生能有灵智,开灵智往往需要一个动物几十年的修炼,而动物的寿命,也只有几十年。
开灵智要不然像我这样天选,要不然像素素这样传承,没有灵智就只有动物本能,有了灵智就可以修炼,修炼分修和炼,修是修心悟道,炼是炼术,要成人成神,必经修炼。
每一天,早上,雅雅姨和白白叔都会早起带我们盘坐,吸收日月精华,冥想静心。
下午,则是白白叔带我们炼术,炼术就没有章法了,你可以拿石头打水漂的练,从一个练到一千个,就是一术!我第一次就打了二十个,乐得白白叔给我加了鸡腿;你也可以拿头撞树,拿尾巴拔树,只要够快,一瞬间拔出一棵,你又炼成一术!没过多久,山上最粗的树都拦不住我。
我想也许是我因为只是条没有杂念的蛇吧,无论是修,还是炼,我好像都手到擒来,叔叔阿姨也越发疼我。
“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嘤嘤嘤。”某天深夜,我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怎么会呢?”雅雅姨温柔的问。
“可是她好聪明,一百年不到她就有了300年的修为,我还卡在500年。”素素嗫喏道。
“我的傻闺女儿,天赋是上天给的,感情才是后天的,爸妈不能给你再生个兄弟姐妹,可我们想以后你在天地间能还有链接和依仗啊!”
“可是她就没有感情,她就是动物,她连名字都不要。”
“不能这么说妹妹,妹妹很聪明,智商发育压制了感情,但妹妹很爱你的,你要给她时间。”雅雅姨很严肃的结束了对话。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但我不想让素素不开心,也不想让雅雅姨为难,我决定以后不好好修炼了,反正我也不想当人当仙,大不了也就是化不了人形,没有精致的五官和手指头,但只要能留在这里,我也不在乎。
第二天,冥想我就睡觉,修炼我也睡觉,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反正我就整日睡觉。白白叔找我谈了好几次,我咿咿呀呀顾左右言它,
又是一个大太阳的下午,我又舒舒服服的盘在一棵大树上,找个阳光最好的地方,睡觉,当然,也看素素认真的在下面拔树。
素素可真笨,碗口粗的树非要用头撞,她的头还没劲儿,一下,两下,三下,也就掉了几片叶子,我嚼着干树枝在心里想。
突然,一团阴影笼罩了我,我慵懒的抬头,看是个什么鸟挡了我的光。
蛇皮疙瘩顿时起来,是一只鹰,一只黑色的鹰,它两眼炯炯盯着素素,坚硬的嘴橼泛着冰冷的光,黑色的羽翼遮天蔽日,它还有着最锋利的鹰爪。
我想也不想,“素素,快跑!”
可我的叫声快不过鹰的速度,眼看它的橼就快到素素的腰腹。
我使出了最快的速度,撞开了素素,鹰橼碰到了我的背,皮开肉绽。
我顾不得疼痛,张开獠牙,咬向鹰腹,将毒液喷出,可它太快了,又躲了过去。
我忍着剧痛,拱着背起身,但我一刻也不敢放松,我们互相恶狠狠的盯着,恐惧,没有恐惧,那瞬间,我只知道,战斗!不能倒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受伤了,只能先发制人。我飞快窜向他,将他身体缠住,正想转头咬他,他的爪子稳准狠的抓掉我一块皮肉,翅膀扇动,我被扇得眼冒金星,不管了,我不知道咬在哪儿,只知道死死的咬住他。
素素也反应过来,“咻”的扑来,用身体将其缠住,想将他缠绕至死。鹰一转头,狠狠一啄,那是我们最柔弱的腰腹!
“啊”只见素素血肉横飞,我霎时红了眼。
尾巴扫过,附近的树全倒了,将我们埋在树下,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挡住了砸向素素的树。
素素已经晕了,我发出悲鸣。
我好想摸摸她的伤口。
我好急,突然,我摸到了,温暖细腻光滑,我,化形了。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躺在了素素床上,雅雅姨端着鸡汤坐在床边,素素趴在我床边哭成了泪人。
“我们妹妹的蛇窝也要做成床咯”雅雅姨笑到。
“素素没事吧?”我赶紧坐起来想看素素的肚子。
“害,是你白白叔,他怎么会伤他的宝贝女儿,他是看你最近不思进取,想教育教育你。”
“啊,那白白叔?”
“他也没事,出去给你找灵芝了,他对你下手可真重”
白白叔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我又化成了蛇,趴在我的干草堆里,正在翻来覆去的哎哟。
“小蛇,你没睡吧。”
“没呢!”
“我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不认真修炼,你有极高的天赋,你有光明的前途,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天赋吗?”我第一次看白白叔这么严肃。
“我……”
“可能你小,觉得修炼辛苦吧,可是只有努力修炼,才能做更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啊”
我想到了今天我的心痛欲裂,是的,不管怎么样,我要保护好素素。
“知道了。”
从此以后,我奋发图强,势要成为天下第一的蛇,噢不,神。
日子晃晃悠悠的过了几百年,每天还是打坐修炼,偶尔也会听雅雅姨和白白叔讲一些故事,渐渐的,我好像懂了一些善恶,也有了一点感情。
青年
等我有了五百年修为的时候,素素有了八百年,这是修,但炼,也就是术法,嘿,那就连白白叔也不是我的对手。
五蕴六尘,凡世种种,只要我想,已经没有我办不成的事了。
雅雅姨和白白叔说我们当下山历练,我们需去凡间,去人群里,才能有下一步参悟。
但我不愿意,为什么要历练呢,我们已经修得不死之身,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何况,还有那么多故事没听呢。
我和素素总是撒娇耍赖,叔叔阿姨终究是无可奈何。
那明明也是平常的一天,我和素素又到处飞着玩,对于蛇来说,飞可是永远不会玩腻的把戏,等傍晚时分,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我们才意识到该回家了。
晴空霹雳,当头棒喝,那往日漂漂亮亮,干净整齐的院子竟被烧成了灰烬,我们的房屋竟也断壁残垣,七零八落,那些花花草草,刚修的篱笆,全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灰烬。
“啊!”素素已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瘫软成了一团。
我强自淡定,迅速查看房屋周围,没有叔叔阿姨的尸体,刚松了一口气,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顺着血腥味,扒开烧剩一半的桌凳,在黑乎乎的柴灰里,我看到一颗念珠,一颗圆润光洁菩提子念珠。
我捡起念珠,嗅了嗅,陌生的气味。
再查看一圈,已再无线索。
素素不甘心,围着屋子又找了两天,还是什么也没有。
“爸爸妈妈那么强大,一定不会死,是吧?”素素红肿着双眼,蓬头垢面,她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明明到处都是记忆,明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现在却一片死寂,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我刚有点感情就这样,为什么我的心又酸又涩,为什么我觉得不能呼吸;我很想吼叫,我压抑不住想发泄,但看着眼前破碎的小仙女,但又怕吓着她,我逼着自己冷静,我答应过白白叔要保护她的。
“不会,但我们该下山了。”摸着素素的头发,我咬着牙说。
红砖绿瓦,熙熙攘攘,人间烟火,确实动人。
我们走遍了五湖四海,可我没有找到那个味道,寻无可寻,我们只能随便选了个山清水秀的镇子,住了下来。
来人间没几日,我便发现,人间果然是个好地方。
春天有薄面皮卷各种切成五颜六色蔬菜丝的“丝娃娃”,蘸上各家的秘制调料,尝一口,就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味道;夏天有凉丝丝,冰沁沁的水果冰酪,又甜又清爽,一秒忘记永远汗涔涔的肌肤和头发;秋天是炒栗子和烤板栗的味道,配合漫天遍野的秋叶,萧瑟又永久;冬天则有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每次尝到新的食物和搭配,总觉得人类果然有无尽的智慧,当人果然美妙。
我还发现,在人间,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钱嘛,不过就是石头,变就是了。
我们正快乐的游戏着人间,直到那场地震。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和素素正围着井边吃西瓜,躺在木摇椅上,晃晃悠悠,我快睡着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烈晃动,我还以为是前几天捡回来的大黄在撞椅子,但几秒钟,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啪”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再抬头,房子被摇得歪歪斜斜,面前出现一道大裂缝,西瓜呢?井呢?地面像被刀剑毁容的脸,皮肉翻滚,坑坑洼洼,杂乱不堪,多了很多沟壑,也多了很多碍眼的土堆。
我赶紧看向素素,还好,除了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她也还好好的。
“我们出去看看吧。”素素面色沉重。
鸡鸣犬吠霎时满城,街上跑满了男男女女,有好多衣服也来不及穿,哭声喊声震耳欲聋。
街边房屋倒塌,路面各种塌陷,马车,马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肉飞溅。
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悲戚,这不就是人间炼狱。
“姐姐,救救我,好疼。”一个奶呼呼的声音。
我转身,一个小娃娃被卡在了一堆乱石之间,衣衫破败,脸也黑乎乎的,但晶亮的小眼睛正眨巴着看着我,他的小腿整个已经被卡得青紫,再不施救整个腿就废了,我正准备施法移开巨石,素素按住了我。
“不能在人前施法。”
“再不施法,他腿就保不住了。”我双眼通红的看着她。
“不行,天有天道,忘了父亲母亲怎么教导的吗?”素素回避了我的眼神,但也有一丝哀戚。
“你们过来帮帮忙。”一个着青衫,但出门匆忙还未来得及束发,的健硕男子,用肩膀顶开了压在小男孩身上的巨石。
我们赶紧跑过去,帮忙清理。
但石头太多太重了,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施法,清理了大部分碎石,只剩最大的一块因压在他肩上,我没敢轻举妄动。
过一会儿,又几个人来帮忙,终于将小男孩救了出来,众人又七手八脚将小孩送去医馆。
血若隐若现的从他衣衫浸透出来,他转过头“谢谢你们。”
苍白病态的皮肤在黑发的映衬下更为耀眼,真诚坦荡又带着笑意的眸子更是耀眼。
“你疼吗?”素素望着他的肩小心问到。
顺着她的眼神,他只瞟了一眼。
“这点疼,小问题,不碍事,两位姑娘没事吧?”
“我知道西边有种药草,可以很快止血。”素素说道。
“小青,你帮大家照顾一下小娃,我去找点止血的药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我陪你去。”那个男子说到。
“啊,好疼,我,我,”一群人抬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来到医馆。
“大夫,大夫,她快生了。”“有不有人啊?”“好疼。”人群七嘴八舌。
“这里场地不够啊,这里伤员太多。”大夫苦着脸。
“送西边的归隐寺吧,听说那边没受地震,住持大开佛门,让孕妇进去产子。”
“佛教圣地,不是不见血光吗?”
“妇人产子,士当远离,更别说出家之人,我说这是骗人的佛寺吧。”
只见那妇人已经奄奄一息,连疼痛都喊不出来了。
我迅速给她喂下一颗丹丸,稳住她的气息。
“别吵了,妇人不是人吗,送人要紧。”我赶紧架起担架,又有几个人帮忙,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来。
来到归隐寺,霎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如注。
地祸总伴天灾。
归隐寺坐落在半山腰上佛寺在山腰的一块空地上,不知是不是佛祖显灵,这片山受地震影响都不太大,整座山都不见太多塌陷。
佛门前是一大块斜坡,已经有不少孕妇聚集在此。
有穷人背着篱笆凳子竹床,有富人小厮抬着红木雕床太师椅,但相同的就是都坐着大腹便便的孕妇们,长时间颠簸,又逢大雨,都狼狈不堪,虚弱不已。
一些小弥穿梭其间,帮助大家安置,但未见一个成年僧侣。
我在内心冷笑,就知如此,这些年为了念珠,辗转各个佛寺,佛垂目听世人欲望,但不插手红尘。佛渡人,不如人自渡,这些和尚严守清规戒律,连女子经期都不能入佛堂,又何会让妇人在佛寺产子。
僧门紧闭,安静如垠,我一时好奇,将元神出窍偷溜进去。
大雨瓢泼,着袈裟的僧侣呈方阵的向着僧门跪倒一片,腰背挺立,纹丝不动。
跪在最前面的持佛器抵于胸前。
“师傅若要开门,我等均自绝于世。”
一个穿着袈裟,身形瘦削的男子背对着众人。
“尔等若怕毁了修行,可以自行离去。”
“受师傅多年教化,我等绝不离开。”
“为师教化尔等清规戒律,见死不救不在教义之中,但我佛慈悲,尔等不懂何为慈悲吗?”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住持自断其左臂。
“佛门忌讳,不见血光,今日我已自犯,尔等是否要将我拿下?”
众生默然。
“尔等皆是我弟子,我知尔等本善,也想救人,但怕一步破戒,步步破戒,今日不处罚我,尔等已然破戒,适逢大灾,非常之时,只能非常之法,先救人吧。”
主持单手打开一边寺门,却失血过多,猝然倒地。
大弟子释空放下佛器,将主持抱回房内,满目悲怆,却仍大声道:“开!”
僧侣齐声吟诵。
人群涌入寺庙。
瞬间,寺庙换了颜色。
这里脏乱不堪,胡拼乱凑的凳子椅子,有乡里人家几根篱笆编的矮脚凳,有黑木檀香光滑的太师椅,混杂着寺庙的禅凳,拼成高高低低的床,或者躺椅,力求让孕妇们能躺得舒服。
这里污浊不堪,第一次在寺庙里萦绕的不是悠悠焚香,而是荤腥味,鸡毛鱼鳞遍地,血味腥味直冲大脑,许多和尚一边忍着荤腥的反胃,一边处理。
荤腥,杀生,血光,这个寺庙都破了。
那天我帮忙照顾孕妇,但一直没再见到主持。
“小青,小青,你牵过手吗”刚回到家,看到素素躺在摇椅上,手上玩着一朵小花。
“你也不修整一下房屋,在这里思什么春?”
“不行不行,用法术修整太显眼了,而且而且,李愚说明天来帮我们修。”
“李愚?”
“就今天那位公子。”
“人类太渺小了,连这种地震也挨不过,今天我有一种末日的感觉,总是心中充满悲戚,但今天他和我去采药,一个牵手,一个拥抱,我忽然觉得我也不再渺小,我好像又有了对抗世界的力量。”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雅雅姨和白白叔总是牵手散步,想起了他们讲的那些神仙眷侣的故事。
“也许就是阿姨说的爱情?可阿姨也说,女子容易耽于情爱,毁于情爱,素素你也要想清楚他是不是良人啊!”
素素不听我的,继续说道。
“我从来不知道肌肤接触像是触电一样,他的手掌温暖又粗粝,他的怀抱宽敞又有力,莫名就让我安心。”
我也找个躺椅躺下,在她的絮絮叨叨里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愚是天天出现。
今日来帮我们修葺房屋,明日带来了新研制的小糕点,他和素素总是欢声笑语,谈天论地,从早到晚。
素素也和他经常去采药帮助灾民,素素善医,一来二去,干脆开了个医馆。
有我和素素坐阵,我们的医馆当然声名远扬,素素也爱上了现在的生活,她总和我念叨,每天起床都带着期盼,每天都不愿意睡觉,爱人在旁,还能救死扶伤,怪不得大家都想做人。
而我,众人于我如草芥,素素开心就好。
日子平静如水的过了一年,这日我正在坐诊。
地震那日的孕妇抱着她的小孩来了,
“小青大夫,好久不见,我孩子这几日总拉肚子,你能不能帮忙给看看。”
“嗯,好,来,小朋友,啊……”我正准备逗小孩张嘴。
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我手忍不住颤抖,我敛了敛心神,控制住手抖,机械的写下了方子。
大姐正要拿方子离去,我拦住她。
“最近谁碰过他吗?”
“就我和我婆婆啊,哦,对对对,前几日,不是震灾一年了吗,我们去归隐寺感谢主持大师了,大师还抱了抱他,大师可真是个好人呢。”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主持,方丈,寺庙,念珠,我竟然没发现,我竟然浪费了好几年,去年元神就面对着他,我居然认不出来,我好恨。
我本想告诉素素,但看她言笑晏晏的和她的李郎散步,我决定还是自己先去探探。
再次来到归隐寺,这里已经变了样。
因着主持的决断,许多孕妇得以庇护,香火鼎盛,官府也给了诸多恩赐,这里修得金碧辉煌。
我潜入丈室,刚化形,就被结界困住了。
“哪里来的小妖,休得放肆。”清丽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我挣扎着转过头,由下至上的抬头,一个瘦到羸弱的身体坐在经桌前,袈裟及地,左袖空空荡荡,右手持一串念珠,居然还闭着眼。
“好高的法力,看来一年前,寺庙没被损毁不是幸运啊。”
只见他右手掐掐算算,双眸猛地一睁开,眸光乍现,精光一闪。
“你走吧,你身上并无孽障。”
我冷笑一声。
“那你身上呢?”
和尚静默不言,又闭了眼,开始盘念珠。
“你还记得栖霞山吗?”
他听闻,盘着念珠的手一滞,缓缓睁开了眼,这一次,眼里却尽显疲态。
“噢,你是为他们而来?”
“是的,你把我叔叔阿姨怎么了?”
“我,我,将他们收了”
“收了?”
“除妖卫道,普救众生,乃我之责。”
我的心脏一阵疼痛,我化为蛇形,咆哮,翻滚,可我结界都突破不了,
我在结界内无能狂怒了三天,精疲力尽,全身青紫。
我盘起来,死死的盯着他。
这三天,他也滴水未进的和我对坐着,看着我,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怜悯。
我恨死了这种可怜的眼神,我报不了仇,却还要受这种羞辱。
“可他们从未行伤天害理之事,若我们生儿为妖就得死,那何必让我们存在?我不服!”
他默然。
抬手撤了结界。
“此事也让我了悟,但我还有未尽之责,若你能将我命拿去,便拿去罢。”
可我,技不如人,他不对我攻击,我也伤不了他身,又斗了三日,我只能含恨离去。
此后,我日日修炼,日日找他单挑,可日日败北。
这日,我又一次对月修炼,不报此仇,誓不为蛇。
“小青”素素也来到了楼顶。
“你不睡觉,怎么……"我转身看到素素,几日没见,她竟形同枯槁,苍白的脸上,眼睛,鼻子却红红肿肿。
“你最近在忙什么啊,为什么突然这么勤勉。”
“我,我发现了……”看着她,此时似乎不是一个好时机。
“你怎么了?”我话锋一转。
“李郎,李郎他,我不知道,我很乱”素素低着头,声如蚊呐。
“他负了你”我皱皱眉,和尚我杀不了,一个区区书生,我还动不了。
“我不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嫁娘,他说他们不是爱情,跟我在一起,才知道人生可活成这样。”
“你听这些鬼话。”
我怒不可遏,说着就要去杀了李愚。
来到他屋前,一阵咳的声音从里传来,我踹开房门。
李愚身穿一袭白色亵衣,却宽宽大大,头发依然披着,不复柔顺,毛躁没有光泽,病态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睛已经陷在了眼眶,怎么几日未见,也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抬头看看我,抬抬脖子,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杀了我吧,我知道你有法术。”
我倒像是棒打鸳鸯了。
“你负了姐姐?”
“不是的,我爱她,可我也不能作陈世美。”
他低头,依然没睁开眼。
素素冲了进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们苍白瘦削的面庞,我放下了手,转身出了门。
情爱竟能如此伤人,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是夜,我离开了月下修炼,来到了泉边,用上了毕生法力,幻化出了如雪白,如绸柔,如镜滑的完美肌肤,我轻描粉黛,画出了妖精的所有邪魅,今夜,我要绽放。
我要用情爱,迷他,惑他,伤他,杀他。
杀死他的信仰,再杀死他的肉身,让他为阿姨伯父陪葬。
我按捺不住跳动的心,我今夜就要潜入他的禅房。
我蹑手蹑脚的进去,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还是那股深入骨血,死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他的呼吸安静匀称,依然坐在禅桌边,闭着双眼。
可我依然能听出他呼吸的一颤,他醒了,是了,我哪次不是刚一进来就被发现,他应该在等着我出招。
没有收敛气息,我坐在了他的对面,言笑晏晏的看着他。
他依然闭着眼,第一次认真看他,我发现他竟然是好看的。
青黛刀锋的眉,细长入鬓的眼,高耸挺立的鼻,再加上瘦削的脸。
我竟然有一丝心疼,身无长物,枯灯残经,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活了几十年。
正在神游,他却突然睁了眼。
眼神相对,他竟有一丝慌乱,片刻却又复澄明。
“出招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尽他的心里,却什么也没看见,深不见底。
我笑笑,走到了他的身后。
褪尽衣衫。
从身后抱住他,我吻住了他的耳垂,他这么瘦,但却有圆润饱满的耳珠。我伸出舌头,从耳垂开始舔舐,舌尖顺着耳廓画着圈,在他耳边轻轻哈气:
“不要动。”
我感到他身体一僵,微微叹息,几乎不可闻。
“想破我色戒吗,请便吧。”
说着,复又闭上了眼。
我未停手,从背后解开了他的襟衣。
拉下他最后一件衣衫,用身体贴了上去。
手摸到了他腹部的肌肉,坚硬又有弹性,手感奇妙,使劲戳还是硬的。
再往上,是他的腰,我用最轻柔的手法轻轻摩挲,他的皮肤竟是细腻光滑的,所到之处,竟感到了鸡皮疙瘩的颗粒感。
我轻轻一笑。
“你,动心了?”
他依然闭着眼,可喉头一动,还是暴露了他的克制。
继续往上摸,是他的胸,我笨拙的用指尖在他的胸前打转,听着他的呼吸,挑逗着他的神经。
突然一阵风。
我止不住的一阵战栗,下意识的抱住了他。
肌肤相亲,竟是如此温暖。
仿佛那一刻,与天与地有了链接,又仿佛与世界脱轨,天地之间只有我们。
我贪婪的抱着,想要索尽他的温暖。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后,开始止不住的哭泣。
他的身体僵了僵,却依旧没动。
我突然羞赧,套上外衫,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便是情吗?
想起在山上的日子,我和素素总问情为何物,为何可教人生死相许。
为何情不知所起,却可以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本想用情复仇,却玩火自焚,先入了情道,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十分惆怅,我只能找姐姐倾诉。
“世上没有不可能,爱迎万难,也赢万难。”姐姐眼里却有着爱的光。
“他……”我欲言又止。
每日我却坐立难安,再难潜心修炼。
炼成一技,不再满脑子“杀杀杀杀杀!”
却是,我会不会真的伤到他。
念头一转,却又想起叔叔殷切的眼神和阿姨温柔的眼睛,
只能再甩甩脑袋,甩去那些恼人的念头,继续练。
我却突然突破了,法力莫名激增。
这一次,我却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索他性命。
每日,我飞到半途,想一想,又飞回来,不成器的飞了好几个月。
是夜,我又对月感叹,今夜,我要不要去取那狗东西命。
李愚却跌跌撞撞跪在了我面前,
“小青,快,快,救救你姐。”
我大惊失色,
“怎么了?”
借着月色,我看他脸色灰白,竟是将死之色。
“她,她……”一句话未完,他竟倒地不起。
我一探脉,他已是油尽灯枯,但却被强行续了命,啊,姐姐用内丹续了他的命。
“啊!”我痛彻心扉。
我掐指一算,却算不出姐姐的位置,她没了任何气息。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却连她的尸体都没找到。
我只能好好照顾李愚,好几十天,他才醒转过来。
但他却眼光无神。
他告诉我,他从小就身患恶疾,命若悬线,活一天便赚一天。青梅竹马乃是从小命定的姻缘,她信命认命,未有过一丝抱怨,勤勤恳恳,善良本分,由于他是药罐子,她也自小就学习岐黄之术。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温馨美好,但却遇到了姐姐,宛如新生,他愿意为姐姐付出生命,但确实不知道如何对待青梅。他不知道姐姐怎么发现他的病,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决定用她命涣他命,他觉得自己死了不用辜负两人,所以他本就等着一死了之。
他竟还怪姐姐救他,我想杀了他!
可他也想我杀了他。
“姐姐,这就是你说的爱赢万难吗?”
我仰天长啸。
我不能杀了他,活着才是对他的报复,只有活着,每个午夜梦回,他都夜不能寐,姐姐的名字就是对他最短的咒语。
我决定走了。
但我没来得及。
他来了。
他又瘦了,眉骨更加突出,眼窝却更深陷。
但他对我笑了。
阳光正好,微风正好,我从未见过那么明媚张扬好看的笑,他总是让我恍惚,恍惚天地间只有我们。
但我笑不出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叔叔阿姨,没有了素素,孑然一生,我爱他,留不下,我恨他,却杀不了,我该回我的山林去了吧。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怎么了?”
他说话声却气息不稳。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看着他流泪。
他走向我,却颤颤巍巍。
“你怎么了? ”我抱住他。
“你的叔叔阿姨成仙了。”他手一挥。
我在空中看到了叔叔阿姨的幻象。
“姨,我,我,我没保护好素素。”我泣不成声。
叔叔阿姨看不见我,也听不到,但他们隔空对着我笑着。
“咳咳咳。”和尚一口鲜血吐我一身。
“你怎么了?”我眼睛都红了。
“对不起,我做不到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散尽修为也只能做到让他们成仙,我……”
和尚虚弱的盘腿而坐,定定的看着我。
“呜~”我已说不出话。
“你很聪明,你以后在我的寺庙修行好吗?”说完,他却阖上了双目,金光闪现,他竟,就地圆寂了。
“啊!”我只能无能狂怒。
天地间,又只剩我了,我不知道这一遭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为何老天爷要开我灵智,但我好像,也不后悔,我会一遍一遍的想这一生的所有瞬间。
后来啊,后来我就变回了一条蛇,盘在寺庙修行。
我看到了李愚娶妻,我看到了沧海桑田,我看到了高楼起又塌,伴着我的,是这钟声古寺,伴着我的,是那几百年的日日回忆。
我想,我在等,等一个轮回,等重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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