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小是这季三个新进工人里最先来的。
王二小有大名，但应聘的时候，报了小名也报了大名，因为他的气质跟他的小名太相符了，所以大名谁都没记住，反而是小名，大家叫着都很顺口。
王二小今年三十有五。个子一米七整，体重却刚刚110斤。不但瘦，整个身体还弯，向前弯。加上脸上褶子挺多，笑起来大黄牙全都露出来了，人看起来跟二旭爷爷一样大。
但王二小说话口音很好听，纯北京腔。二小很爱说，家里有谁，家里有啥事，没两天，门脸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据他说，他是邢台人，之前他和媳妇在北京房山打工了很多年，打工认识的，当年，二小做保安，媳妇在同一栋大楼做服务员，于是就认识了……
为什么要回来？没说，只说因为媳妇老家是这个县的，所以俩人就回到了这个县城打工。
在县城打工，住哪儿呢？租房也不便宜，离门脸500米的拐角处，有一家小旅馆，虽然条件很差，一个房间只有两张木板床和一个旧橱子，可每晚15块钱的房租，加上免费的wifi，住起来也是蛮舒服的。何况，这里离夫妻俩打工的地方都很近——媳妇在对面胡同的面馆里打工。
小旅馆不能做饭，一日三餐怎么解决呢？媳妇打工的面馆是管饭的，二小呢？早晨可以不吃，中午门脸管饭，晚上再凑合一顿。
门脸做饭的是二旭爷爷，炒菜挺好吃。而且蔬菜都是自己家菜园种的，无公害，每天早晨带过来。中午门脸的主食是大饼。五街的大饼全城有名，油汪汪的大饼，外酥里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两张半大饼，共四个男人吃，二小每次都能吃一张！早饭没吃，中饭当然要多吃点，何况，接长不短的还总是要干体力活！
说起二小的工作，他的职责是：销售点儿有人要货，就开车送货，没人要货，就待在门脸做零售。
送货，二小的车开得不利索。当初应聘时是要求会开车并且有驾照的。驾照二小也有，好多年前考的。他也明确表示能熟练开车。可是，箱货和卡车，坐上去就发懵，腿打哆嗦。老板——二旭爸爸见状，不敢让他开了。
平时只敢吩咐他开面包车送送零货。可是面包车坐上去，二小也两眼发直，车开得倒挺稳当，慢慢悠悠向前挪，只是，遇到路口，车多人多，二小就又懵了，眼看不过来，手顾不过来，脚踩不过来。
于是，一个月不到，二小闯了三次红灯。
这下，连开面包车送货也不敢让二小去了。
二小最多的时间，是留在门脸卖货，可是，商品品种那么多，二小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下来。
来了顾客咨询，二小就一副虔诚状，用目光把客人引到二旭爷爷面前。
没人买东西的时候，二小就玩他的手机。看各种视频，二小最爱看的是，哥哥家孩子的各种视频。手机里那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调皮又可爱。
二小还非常喜欢二旭，每当两岁的二旭到门脸玩，二小就主动承担起看二旭的任务。从二旭刚到路边，二小就拉车门抱二旭，到二旭不玩了要回家，二小帮忙送上车，一系列的服务，周到又细心。
二小发自内心的喜欢二旭，大概跟他没孩子有关系。二小今年35岁，媳妇30岁，但没生孩子，具体因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二小虽然开车不行，卖货也不行，但眼力还是有的。每天中午饭后，二小都主动帮二旭爷爷洗碗。有次中午饭后，他跟我争着洗碗，争的时候还跟我讲：“平时在家这些事都是我干，我媳妇从不插手，谁让咱娶了个小媳妇呢！”
平时不愠不火的二小，只有一次着急了。那次是他媳妇去走亲戚找不到路了。那天我刚到门脸，二小一把抢过我的电车骑上就跑了。等他气喘吁吁的回来时，又回复了平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头上多了一层汗珠，身后多了一个骑着破自行车的矮胖的妻子。二小又堆起笑脸解释道：“她去她大姑家，好多年没去过了，忘了路，我怕她丢了……”
他的媳妇，身材浑圆，个子矮小，穿着款式时髦质地极差的裙子，皮肤还算细腻白皙，操着京腔的普通话，嘎嘣利落脆地问二小几点回家，那口气，很盛气凌人。
二小带着宠溺的神情，扶着媳妇自行车的后衣架，把她送出去好远。
二小平时喜欢和门脸的小伙子们还有卖货的婶子唠唠闲嗑。
有次门脸的小伙子说，二小说他也有车，他的车是一辆带天窗的五菱宏光！带天窗的五菱宏光！据卖五菱的人说，下下批五菱高配版应该能设计到天窗……
二小的试用期是一个月。有天我问二旭的爸爸，有没有打算把二小留下来，二旭的爸爸说：“二小这人挺实在，就是笨点儿，还有就是身上的味道太大了！每次跟我说话，都能把我熏晕。我俩要是开车出去，我都让二小把他那边的窗户打开，二小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以为我晕车……”
试用期后，开完工资没几天，二小请假，说要去看看他老家的老母亲。于是他欢天喜地的走了。
过了大概四五天，有天下午，二小一脸疲惫的走进门脸。二旭爸爸问二小：“回老家看了看怎么样？”二小答道：“挺好的，我妈妈身体挺好，精神也很好！家里都挺好的……”
当时卖货的婶子正在门口和她的老邻居聊天，那个老邻居是个快言快语的中年妇女，她看到二小，用惯有的大嗓门叫道：“这不是前两天在我家楼下电焊行学电焊的那小伙子吗？”“怎么？电焊不好学吧？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了的！”“在这儿干吧，这的活还轻松点儿……”
老邻居的一番话，说的大家大眼瞪小眼，二小知道大家看穿了他又去应聘工作的事，赶紧找借口道：“我手机忘带了，我回去取手机！”一溜小跑地就走了。
后来听那老邻居说，二小嫌在门脸挣钱少，他说：“我这样的，怎么一年不得挣个五六万吗？！”就谎称回家又找工作去了，无奈，工资高点的电焊工作，二小依然干不了，于是，又回来了，没料到，被人无意戳穿……
二小再也没回来，前几天，给二旭的爸爸打了个电话，问闯三个红灯罚款多少钱——他还记得有几天的工资没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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