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论改编白蛇和青蛇的故事,最成功的电视剧,毫无疑问是赵雅芝版的《新白娘子传奇》。
赵雅芝饰演的白娘子端庄秀丽,一笑一颦散发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艳。
陈美琪饰演的小青活泼可爱,一举一动诠释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气质。
要说改编最成功的电影,莫属改编自李碧华的原著,1993年由李碧华编剧、徐克执导的影片,王祖贤和张曼玉出演的《青蛇》。
看第一遍的时候尚值年少,且深受《新白娘子传奇》的影响,觉得为什么用《青蛇》作为片名,且青蛇的表现的确很抢戏。
而立之年再看《青蛇》,用尽洪荒之力,尚能理解一点皮毛。
片名的确应该取《青蛇》,且没有女主和女配之分,分明就是两个女主角。
桃花之色,皆风姿卓越。
放浪眼神,皆游弋摩娑。
搔首弄姿,皆销魂蚀骨。
傲气、骨气,两蛇难分伯仲。
媚气、骚气,两蛇势均力敌。
白蛇自认为更胜一筹的,不光是多了五百年的道行,而是她以“人”自居,自以为比青蛇多了人类的情感。
1.情感与真我
青蛇蛇变美女,游荡红尘,偶遇许仙,爱意萌生。
白蛇因有千年道行相助,喜怒哀乐等诸多凡尘情感皆可生成,欢笑悲泣,随心而来,无异常人。
而青蛇修炼时日尚浅,虽有凡人皮囊掩护,然而蛇性难改,慵懒滑腻依旧,只知道随心所欲疯癫玩乐,不懂得伤春悲秋泪洒西风。
所以白蛇鄙夷青蛇不懂人世间的情感。
从勾引眉眼周正的许仙,到目睹白蛇和许仙厮混纠缠,再到色诱法海抚摸呢喃,最后和许仙交融不伦之恋,青蛇不外乎在探究什么是人的七情六欲。
一切对于姐姐的模仿,不外乎在探究这世间情为何物。
在白蛇看来,感情要从一而终,如果没有人的感情,就是修行不够。
而青蛇所理解的感情,无非是眼为青苗,心为欲种。
青蛇所以,影片其实映射的是现代人的三观。
白蛇代表了男权社会下男性眼中女性的应有的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夫唱妇随、从一而终。
变出世外桃源,为许仙创造优渥的生活条件;为百姓看病,众人夸的是许仙找了个好媳妇。
冒着现形的风险,陪相公喝雄黄酒过端午节;督促相公背书,支持相公赶考。
直到为心爱的人繁衍后代。
会做人,能隐忍,夫比天大。
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牺牲型人格”。
殊不知,她对许仙的爱是一厢情愿。
相对于文弱书生,她更加主动骚媚,崇拜到喜欢,意淫到引诱,最后守护。
其实不过是用谎言来维系所谓的“忠诚”,更加讽刺的是,她一再强调是“老实人”的许仙,是这个故事里最不忠诚的人。
无非是白蛇找不到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化身为一个“人”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她渴望被爱、渴望安稳、渴望归宿。
因此必须找到一个精神支柱。
而小青则象征着女性意识和女权主义的觉醒。
她拒绝接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传统定义,以自我意识为主心骨,看似古灵精怪、喜捉弄他人、处处、寻欢作乐,实则是对男性权力的质疑和颠覆。
青蛇相对于白蛇的隐忍克制,青蛇的真诚坦率是非常可爱的。
她善妒、活波、调皮、反叛、独立。
她思想单纯、心态开放、感性使然、活下当下、不负此生。
她忠诚于最本真的自我。
白蛇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成长同化”,而青蛇则反映了最原始的人性,追求的是绝对的自由。
“做人的规矩太多,勉强是做不了好人的。”
“姐姐,你千年修行,为了一个许仙值得吗?”
做人的代价如此惨重,区区硫磺粉雄黄酒便能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和尚道士观音玉帝全都插上一腿。
对于无力承受人间信条、天庭法规,白蛇负隅顽抗,牺牲自己,挽救已经背叛她的许仙,并在生命最后一刻托起刚出生的孩子。
无条件牺牲、无底线奉献、为他人而活的女性,往往最后功亏一篑,灰飞烟灭。
而青蛇最终在茫茫和尚海中凭背影就辨识到了许仙,留下了原本怎么也挤不出来的眼泪,及其深情。
按理说,青蛇最爱的是自己,流泪本来应该是白蛇的神情。
最叫好的是青蛇看到白蛇已死,毫不犹豫刺死了懦弱无能、人皮渣里的许仙。
眼泪是喜极而泣、是五味陈杂,刺杀是替白蛇报仇、是替真情报复、是成全姐姐,更解脱自己。
谁说她没有感情?
白蛇产子时要小青救许仙,,小青说道:“好,我去救他。你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吗?我们姐妹之间也是情,你想过我吗?”
由此看来,白蛇的情感是“成人后”,是被同化的、符合大众标准的、迎合社会需求的。
而青蛇的情感停留在原始的妖界,是“成人前”,最未加雕琢的原始的人性,是肝胆相照的赤诚相见。
最终她没有妥协,跳入滔滔江海之中,留下一句疑问,也是质问,更是令所谓人类脸红的真言:“我来到世上,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
2.红尘与信仰
青蛇不同于其他影视剧里固有的耆耆老矣、德高望重的法海形象,徐克眼中的法海容貌俊朗、年轻精壮、努力修行、法力高深。
其实影射的是当代典型的事业型男人:年轻有为、心系天下,却唯独不敢直面爱情和欲望。
他主张清心寡欲、严苛自律,自信能做到不沦陷美色、不激发情欲、不羁绊红尘。
佛像代表他心中的信仰,如有一丝迟疑,佛像便剥落一片。于是他刻意遵循戒律、笃守规矩,为的是不推翻自己的信仰。
但这尊佛像,从法海遇到赤身裸体的产妇开始动摇,从青蛇的缠绵色诱开始瓦解,最后随着金山寺的淹没和崩塌。
雨夜村妇的裸体和呻吟、女猴子的诱惑、青蛇的欲火……入眼的岂能忘记,入心的岂能失忆。
他忘了,他努力成仙得道,但他首先是一个人。
生而为人,必受人性之牵制。
除非不是人,才可以不遵循人的本性。
面对人妖孽缘和心内色念,他早已心神恍惚、是非难辨。
直到亲眼看见白蛇产子,孩子竟然是人,不是妖,他心中的信仰瞬间坍塌。
他再难搞清所谓人神妖孽有何不同,而自己苦心修炼驱魔降妖又是为了哪般。
与其说法海将那许仙劫往金山寺,逼其剃度,为其讲经,是解救许仙被蛇妖迷乱的心性,不如说犯了色戒的法海内心矛盾重重,希求佛法施威,令自己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最终白蛇将婴儿托付于他,他终于明白,凡俗之情、凡俗之念,自己都有,只是被所谓信仰洗脑,迷蒙了心智。
而纵观全片,敢于向僵化的、形式的信仰发起挑战的,只有青蛇。
法海终日念颂“大悲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麻空”,妄称“心有如来静似如来”,到头来还不是被妖娆妩媚的青蛇所迷惑。
且看他神姿缥缈,情不自禁,实则已经爱上了这投怀送抱耳鬓厮摩的温香软玉。
片尾处,法海对这妖间尤物的称呼已从冷若冰霜的“青蛇”,变成了含情脉脉的“小青”。
以为脱身红尘,其实仍在红尘中挣扎。
小青赢了,赢在向佛祖仰之迷高的权威挑战,赢在让法海自欺欺人的信仰扫地。
只奈天上人间,戒律永存,美梦一场,终究虚幻。
法海只能戒爱戒情,继续做他的伏魔大法师。
青蛇而许仙则是披着“老实人”外皮的人渣。
李碧华的原著中写到:“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
“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
“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也就是张爱玲形容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纵使与白蛇情定三生,对于青蛇的投怀送抱,他不退不躲,反而半推半就。
放到现在,这种人被成为“习惯性绅士”:看似恭谦礼让、处处落好,实则擅长暧昧、处处留情,
他出轨了三次。
第一次,他发现白素贞是蛇妖欲杀,虽扪心自问若是真爱,妖又何妨。但还是买了刀和雄黄酒。
第二次,被小青引诱,若是真爱,婀娜多姿的小青算什么,怎能比得上亭亭玉立的忠贞发妻。
第三次,遁入空门,剃度念经,放弃了怀有他骨肉的白素贞。
他放弃了妻儿,也放弃了爱情。
最终白蛇为救他被镇压在雷锋塔下。
他自私、懦弱、无能、贪婪,且胸无大志。
岁月静好时,他尽情燃烧红尘色欲,不闻窗外风雨;生活脱缰时,他不惜抛弃结发妻子,任五阴被封成为废人。
许仙是徐克也是现代女性最唾弃的那类男人,徒有一副好皮囊,撕开尽是兽性。
白蛇死去,意味着青蛇与传统女性隐忍、压抑的行事态度彻底决裂。
许仙死去,意味着青蛇与传统男性自私、懦弱的行事态度彻底决裂。
青蛇曾经自在逍遥没人管,姐妹相伴,相互温暖,快乐无边。
还不如重返那炼法的荒山野岭,听风听雨看云看天,管什么滚滚红尘,怕什么佛法无边。
“真可笑,你们世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情,等你们弄清楚,也许我会再回来……”
青蛇只留下一抹凄楚薄凉的笑和一个落寞的背影。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情欲纠葛,千载难化。
谁人言,花彼岸,此生情长意短。
谁都是不懂爱的罢了。
罢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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