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虽只是少数人,但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何尝不是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颜色?眼睛只是感知世界的窗,心才是开启真相的门。心不盲,看出去一切就是明亮的:)
李蝉是色盲。
红色盲。
这种色盲也叫第一色盲,不能分辨红色和红色系的颜色,比如红色和深绿色、蓝色和紫红色或紫色,都无法看出区别。还会把绿色视为黄色,紫色看成蓝色。绿色和蓝色相混,在她眼里则会变成白色。
但她也是时装设计的天才。
段晔第一眼看到她画的草图就惊呆了。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堆Alexander McQueen的图册,想找出她是照着哪个系列画的,最终却只是徒劳。
他抱住头,伏在满桌的图册上,使劲一下下揪着自己的头发。
这是他一辈子也画不出的草图。
这是他下辈子也画不出的草图。
这样有才华的人为什么会来应聘设计师助理?
他通知李蝉来面试时,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透出真实的惊喜和兴奋,仿佛能得到助理的职位就已经很开心,更令他不解和好奇。
她是个瘦小苍白的女孩,从头到脚一色黑,加倍显得纤细羸弱。
她满脸写着忐忑不安,第一句话就说,我是色盲,很严重的红色盲。
这句话让她被美术老师拒之门外,让她无缘踏进设计学院的考场,更让她在众多面试的第一轮就直接被淘汰。
但她始终坚持第一句话就说出事实。
段晔不善言辞,最怕面试,所以要求先看作品,又刚刚辞职出来成立工作室,百废待兴,一切亲力亲为。
他是第一个看到李蝉作品的人。
也是第一个告诉她色盲没关系的人。
她的作品狂放怪诞,有着说不出的魅力,只需要借助他的经验,稍加建设性改动,再挑选合适的材质,辅以精心的剪裁和缝制,使它们变成真正的样衣,就会绽放出摄人心魄的力量。
它们不需要颜色,黑色就是最适合它们的颜色。
第一批样衣推出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段晔和李蝉一举成名。
是的,李蝉排在段晔之后,署名为合作者。
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公,如果没有段晔,这些作品可能只是她书桌抽屉里的一叠废纸,永远无法面世。
她本来甚至只想署名助理就可以了,他坚持一定要署合作者,她已心存感激。
第二批作品他更让她大胆着色,就按她看见的颜色来上,效果更为惊艳。
当然,众人眼见的、图册说明上写的都仍是真实颜色。
李蝉的色盲仍是秘密。
段晔认真地对李蝉说,如果他们知道了你是色盲,质疑将排山倒海而来,一切成就立刻会化为乌有,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李蝉将信将疑。
段晔说,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不相信我,这世上就没有你能相信的人了。
李蝉点点头。
他们的工作室很快被大公司收购,段晔出任创意总监,李蝉担任他的副手。
他们共享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除了采光落地窗,另外三面墙做了双重隔音,门上也装了指纹密码锁,除了他们俩,谁也不许进入。
时尚天才多怪癖,老板不觉得有什么,公司里却很快开始议论纷纷。
李蝉很快发觉自己是被议论的那个人。
段晔名校出身,英文流利,年轻时就拿过几个有份量的奖项,且有大牌时装旗下工作经验,为人谦逊温和,斯文有礼,剪裁功夫精妙扎实,论起材质如数家珍,样衣初裁都是自己动手,几乎挑不出他的毛病。
李蝉其貌不扬,脾气孤僻,除了段晔基本不和任何人说话,连最野鸡的服装学院也没念过,大学肄业,不懂剪裁,选材质纯靠手感和直觉,从头到脚,几乎全是毛病。
大家都觉得他们俩合作,李蝉简直占了大便宜,她连给段晔当助手也不合格。
段晔却处处维护她,说她是天纵奇才。
才在何处?没人能看得出来。
老板终于也忍不住找段晔谈话。
他仍坚持没有李蝉就没有他们的作品,如果公司容不下李蝉,他也会一起走人。
老板赶紧打哈哈,也吩咐众人不许再多话,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
不再多话的人们,目光里依然藏着一百八十般兵器。
李蝉越来越不自在,坏心情影响了她的发挥,连着三个月她画不出一张满意的草图来,段晔快急疯了。
她也很歉疚,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画了撕,撕了画,几近癫狂。
最终,她还是拿出了颠覆性的作品。
然后对狂喜的段晔说,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要辞职。
她是认真的。
段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一秒后,他换上了坚毅的表情,同样认真地说,我和你一起辞职,我们还是自己干吧。
他说到做到,而且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坦承两人之中李蝉的天分更高,他其实一直在辅助她工作,并且将二人合作的新牌子命名为“蝉”。
他说,有一种蝉,叫十七年蝉,非常罕见,要在泥土中蛰伏十七年,沉默十七年,煎熬中十七年,期盼十七年……然后才能破土而出,化蛹成蝉,展翅高飞,一鸣惊人,然而,却只能活过一个短短的夏天,然后要再等十七年,下一代才会出现。
他深情而诚挚地说,李蝉曾经是一只十七年蝉,但希望命运不只给她一个短短的夏天。
这番话感动了所有人。
却没有感动李蝉。
她还是很想说出真相,很想看看这些此刻感动得眼中满盈泪光的人,听到真相后是什么反应。
但段晔的话让她无法说出真相。
而且还逼得她不得不继续跟他合作下去。
她的作品转向黑暗风格,每根线条都极尽纠结。
但依然精彩得令人叫绝。
这一次他们赢得了极具份量的国际大奖。
李蝉坚持要在领奖时说出真相。
段晔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说服她,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他先致词。
他说,至少让我说一些感谢天地君亲师的套话吧,我练习好多年了,无须写稿,名单都背好在心里了,只等这一刻。
李蝉笑了,点了点头。
她英文不好,所以认真地准备了一份讲稿。
其实只有寥寥几行,却反复反复地字斟句酌,确保说出了她真实的心声。
哪怕如段晔所说,质疑声排山倒海,一切成就化为乌有,这辈子不再有翻身的机会,她也一定要说出真相。
段晔其实混淆了一个概念,不管在地下蛰伏的时间长短,每只蝉的生命也都只有短短一个夏天,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暴雨连绵,都终将匆匆而逝。
但她全没想到,段晔并不是如他所说只要讲一些感谢的套话。
完全不是。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色盲。
全场哗然。
他接着说,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红色盲。
接下来他还说了什么,李蝉就一个字也没听见了,她只看到他的嘴开开合合,看到台下镁光灯闪个不停,看到人们热烈鼓掌,看到每个人眼里盈满了泪光。
第二天,李婵消失了,不告而别,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第二天,段晔宣布退出时尚界,从此不再做任何设计。
但他还时常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或选秀节目里,秀场前排和派对花絮也少不了他的身影,始终是倍受欢迎的传奇、导师、潮人和顾问。
他常常谈起李蝉,希望她能主动跟他联系,希望见到她的人能说服她现身或提供线索,他将致以重酬。
每每言及此处,他都会诚恳地看向镜头,真挚地说,夏天还没结束,蝉鸣依然悠长,如果你听到了,希望你听到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会被他感动,和他一样,满眼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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