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儿听了师父痛声讲完的这一段极其惨痛悲切的经历,不禁耸然动容。微呆得半晌,便怒火发发地叫骂道,
“方无俦,你这个坏女人,原来你竟这么坏。将来可不要让貂儿我碰到你,否则可要你好看!
师父,你放心吧,貂儿我都记住了她所有的罪恶。从今天起,貂儿也一定会时刻牢记着替师娘报仇的事情。貂儿定要让那个可恶坏女人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同样的凄惨代价!”
“报仇?”
丘无源听罢貂儿切切誓语般地说完这一席话,脸上的激切之情顿时又浓烈了三分。
然而等到最后,似乎应当是最当铿锵昂扬,高亢鼓奋的那一刹,他却又终于迅速黯淡了下来,而仅只是垂首低言道,
“纵然为师我这许多年来,一直都放不下心中的这段仇怨,然既已投身道门这么多年,那报仇的怨念毕竟固所恒在,仍难以尽消,可报仇的举动,究竟奈何,却到底是再也难以为续了。
徒儿,你须明白——
这个世界上的软红尘事,向来恩怨区脱,情仇纵横,无不纠缠往复。若今日你也报仇、明日他也报仇。这仇恨怨念,又终究几时方得清偿?”
老道士的话里苍凉彻骨,无一字不透露深切哀浓的无奈之情与无力之感
——缤纷世上,确实是充斥着太多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
你蹈厉发扬,铿锵奋进,然而搏杀多年,最终依旧丝毫未曾改变什么。对任何事,仍毕竟只无能为力。
当如此境,夫复何言?
但貂儿对此却显然大不同意。她闻言立时沉着粉脸,极不愉快地哼道,
“哎,我说师傅呀,你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忒也没心肝了。难道你的妻子儿女就听任他们那样白白的冤死了不成?
哼,倘要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你竟然会变成一个老得就快掉光头发、脱尽牙齿的臭老道士了!
我说你这个牛鼻子老道士啊,当真就自以为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么?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至亲及妻与子。
如此麻木颟顸,却又所为底事?难道当真是年纪太大,人老不顶用了么?哼,貂儿我看你却其实不过只是想一直继续就这样逃避现实而已!”
这丫头片子,使起性子来可真是太也目无尊长,口不择言,没大没小了。
不过,好在丘无源对这小徒弟乖张刁蛮的日常素所深谙。对其大表不满之际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之类习惯性脑抽的失常也偶或领略。
所以呢,对貂儿现在的这种少不更事式怒其不争的疾言厉色作派,他倒也并不以为忤,而只是平静作出回答。他用颇带一丝黯然的语气低低说道,
“你们现在正当快意恩仇的年纪,不能理解为师的觉悟,自然事属寻常。
但是为师当时身负妻儿血海深仇,心中被报仇的烈焰吞噬与焚烧的熬煎,难道还不比你们此刻静坐闲言更强烈更炽盛一百倍吗?
当大仇而未获报的那份恨意纠结和痛苦煎熬,又岂是你们目前所能够体味得了的?
但是为师仍然要对你们说,报仇这二字,它给这人世间带来的种种血腥杀戮和累累罪恶,可谓已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归根结底,它甚至和那制造杀戮的始作俑者,都其实并无多大的区别。
所以,关于替师父报仇这样的话题,你们各人往后,再也不要在为师面前提起。”
貂儿心里太不服,小小嘴唇一张,就要直抒胸臆无法无天,去出语反驳老家伙窝囊不抵事。
虎子看出个中不妙玄关,却紧忙抢先一步,岔开了话题,在她开口之先大声问道,
“师父,弟子这里还有一事不明,正要向您请教。”
“你说吧。”
正被小徒弟暗中腹诽申讨为老不济事老不顶事的老道士丘无源微微一摆拂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愈发显得苍老昏聩老而无用老态龙钟。
大感不服的貂儿尽管对师父正斜目而视,却毕竟不知道虎子急急忙忙又要问起何事。她心下充满好奇,就强行吞下了准备拿来和师父抬杠争论吵骂的话语,且看大师兄究竟又要问些什么。
“师父,弟子曾听说,有位名叫高阳常胜的近海人士,好像曾和你老人家有一段过节。为此之故,所以以后他必定会前来找你比武竞技,了结夙愿,生死无悔。”
说到这里,虎子略做停顿。片刻后,他又继续说道,
“弟子所以想请问一下,那高阳常胜,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他当真一定会前来和你老人家比武吗?”
丘无源低首略微思索少时,似在追索某件尘封旧物。待若有钩沉,然后方抬头说道,
“嗯。高阳常胜。与他有关的往事也必须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了。
当年为师远走吴越,曾在天目山之境内,应战并挫败一名来自东瀛扶桑岛国的忍者武士清水宗源。
据说那名为宗源的忍者武士在输给为师以后,便将一身的艺业修为,悉数倾囊相授与人。而得到他全部真传的,就是一个名叫高阳常胜的少年男子。
在完成授受之后不久,那名武士就辞世而去。但他却在临终前嘱咐那个少年,一定要以在有生之年打败为师为不移之矢志。
并且,还要严格按照他们岛国的武士荣誉,将为师阵斩于刀下以表尊重。
据说那高阳常胜答应了清水宗源的要求,对传授给他的绝技也一直都在废寝忘食加紧勤习不辍。
只是时月忽忽,瞬息之间,不觉已是三十多年。曾经的剑客既然已经华发萧疏,昔日的少年想必也早已长大成人。
可是其中必有许多不可知、难逆料的缘故,那高阳常胜却竟从来也不曾前来向为师发起哪怕任何一次的挑战。”
“我看呀,这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远不是师父的对手,害怕自己也输掉不好交代,所以就不敢前来!”
貂儿再一次说话不经大脑考虑地发表出了一番想当然的独到高论。
无源子却淡淡地摇了摇手,示意让她打住,自缓缓说道,
“但是不管怎样,为师都深为相信一件事——就是那少年高阳常胜,他肯定是会实践昔年承诺,前来邀请为师应约比试的——这只是个时间上或早或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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