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丝,微微拂动
“大罗天?”
无渰子师兄弟二人互望着对方,都明显地觉得突兀,但又分明感到此事真非同小可,断不容轻忽。
是以几乎异口同声地,他二人都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然后,身为掌门人的无渰子继续往下说道,
“大罗天的人果有复出动向?施主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未知可确切否?”
武凤翔正襟危坐地道,
“窃以为该消息多分准确。诚所谓无风不起浪——早先这种类似消息在小道方始流布,传播开来的时候,武凤翔虽也略有留意,但却并未当真。
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将它看作某类哗众取宠的奇谈,一笑而过罢了。
后来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契机,还得回头从狼刀会的副会主,公孙汀兰她身上说起......”
“施主请说。”
“公孙汀兰,她与家母至今,算来已有十数年之久的交情。二人互相引为知音,十分亲昵密切。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这段忘年友谊,向来为武林人所共知,也颇受圈内朋友称道。
她们常年都会有数次见面,相互之间交流一些武学心得和江湖掌故。这些,自都不必多说。
那一次,她们又相约会面。本来好友之间的亲密聚首,何其快慰。但是这回,公孙汀兰却大违常态,把那种忧愁不开心都表现得很明显。
这人在武林道上有个响亮的绰号,人称作‘笑大娘’的就是。她虽说并不算出身于名门正派,然而好在性格够爽朗明快,因此日常都是神采飞扬的一个形象,为人处世也算得上颇为豁达,很有点豪迈大度的英武气概。
家母见似她这般的人,竟都忽然这样闷闷不乐,料想必有大事介怀,当然就少不得表示关心慰问,咨其缘由,以便好因势利导对症下药,解劝宽慰于她。
照‘笑大娘’的性格,素来都是藏不住任何事的。被家母这番开导所动,在一来二去的询问之后,很痛快地就将心中积郁的心结,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一股脑地都倾诉给了家母听。
道长,你道她为何今次一直都郁郁寡欢长唉声叹气?而她所任职的狼刀会又怎么竟胆敢突然放开拳脚,四处向各大门派寻衅滋事,招惹血债?”
无涵子怒道,
“这一切是大罗天在它背后挑唆主使的么!”
武凤翔击节赞道,
“好见识!事情正是如无涵子道长之所料。丝毫不爽,半点不差!
按照‘笑大娘’公孙汀兰的讲法,狼刀会对屠狗帮、隋家院们所使用的手法伎俩,却正是照搬自大罗天用来怂恿驱使他们的手段。
对此,他们狼刀会所施行之举措也只不过就是现炒现卖,活学活用而已。”
“师兄,你看他这些话里,估摸着去,能有几成可信处?”
无涵子望着掌门人无渰子。
昆仑掌门默然半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
“听武施主这席话,可谓言之凿凿。而狼刀会近年来即令确实发展迅猛,但是它要想强大到争锋各大名门正派,能与彼此较量长短的话,就算继续保持着这股势头蓬勃的干劲,却也必得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方可稍稍具备试手略略一战之力。
在羽翼未丰的情况下不揣分量横挑强敌,肯定不是出自他们本意。倘若是有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暗地里强行介入,从中作梗,使其不得不然,却也依稀说得通了。
只是大罗天匿迹消声日久......无论如何,这事都绝不容马虎草率,玩忽对待。
不过起事之先,还得先遣人往彼处调查取证。待落实确证之后,才能将此消息之真相广布武林,公示海内,昭告全天下同道中人。
彼时呼吁大家凝聚起来,众志成城;勠力同心以抗击邪魔,团结奋斗以匡扶正义。并火速与各大门派从长远处出发决议,尽大处着眼共讨对策。”
无涵子听着,默默点头称是。
武凤翔将二位老道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里,却仍不动声色。直等到他们把目光投向自己之后,他方才整肃了笑容,眼望二老朗声说道,
“至此,武凤翔话已顺利带到。又能得蒙两位道长亲自接见,着实是一身松爽,深感荣幸。
两位道长光风霁月,对后生末学奖掖之心让人动容。所以,武凤翔在这里愿不揣冒昧,就斗胆将私心所藏,窃为另存的一桩小小心愿提及,希望二位前辈亦帮忙达成。”
“哼,是不是得陇望蜀,妄图要求与我大师兄见上一面?如果是,那却提也休提起,你想都别想!”
性刚情急的无涵子铁青着老脸,对于此事急速作出干脆的断然否决,并同时发此厉声以表明其强硬坚定,无可摇撼的态度。
他悍然一副没得任何商量余地的决断神情,原本已足够令任何试探觊觎者退避三舍,落荒不迭。
却不料那武凤翔却对此视若无睹,反泰然自处答道,
“正是此事。不过,这纯粹只是要为了替家母去完成一桩心愿而已。
要知道,当年为帮助家母提高习武的水平与素养,丘大侠曾责无旁贷视为己任。
他毅然担当重任,义不容辞地开始奋笔疾书,宵衣旰食夜以继日,并往往为此通宵达旦。
经过精心编辑,终于创造出一部既能深入浅出,又极具玄妙精微要素的武功秘籍,并在其告竣完篇过后,即当场授予家母。
然而岁月易逝,许多纷繁美好的初衷也逐渐消褪为斑驳陆离的锈迹。再往后的时光,只因为种种莫测难逆的原因变故,丘大侠与家母歧见纷起,终致反目不欢而散。
时光飞速,漫漫这几十年以来,家母每当回忆起从前之种种,都总不免感慨万千。
她一直都有一个极其强烈的心愿,她想把那本功法册子再完好地归还与丘大侠。原物璧还,泯了恩仇。
每欲起行,但又为身边诸多俗务,各种原因掣肘,竟多少年来也未能够得以如愿。
值今次我为江湖大义而专程送信,得以前来造访昆仑,其在此事而言,也正是天假顺便,所以......”
“此乃区区小事耳。施主母子既有心归还敝师兄昔年遗失之旧物,贫道就于这里多谢了。如此,施主只需将其交付给贫道即可。贫道收受之后,自然会妥善转交给大师兄。”
武凤翔爽利地一笑,
“交给掌门代为转达自然最好。只是武凤翔曾经答应过家母,一定亲手将它交到丘大侠的手中。并且,其实还另有几句和家母有关的体己言语,在这里要一并告诉丘大侠知道。
而这几句话,却又实在不方便由其他人转述。所以,若有违情之处,还请两位道长能够宽宥不究委以成全。”
无涵子听罢他的这席侃侃话语,竟然是于不动声色间便自坐地起价。明明漫天要钱偏生还要伪装个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这老道又被惹急眼了,当下便发毛被燎冒火也似,直把长眉一掀,就要变脸。
掌门无渰子轻轻摆了摆麈尾,阻止住待见发飙的老师弟,对武凤翔微笑说道,
“武施主,你与方女史母子二人的良苦心意,贫道自然能想而见及。须知贫道当年,犹是那些变故亲眼目击的历经者呢。
只是不巧,近几日大师兄正值每年例行闭关之期,不便见外客。
施主倘若坚持相见,且容敝师兄出关之后,贫道再去征询他本人的意见。
要是他倘或愿意相见,贫道便着手安排你们会面事宜。如若他不愿的话,贫道也只能对施主母子的良好心意表示抱歉了。
武施主你难得来到昆仑,怎能不在此地多盘桓些时日,一览我昆仑各处之胜迹景观呢?
无涵师弟,这几日就将武施主安排在你的圣德殿落脚歇息吧。
你或若有闲暇功夫,可陪同着武施主前去观览各处景光,直到大师兄出关之后,再做其他安排。”
无涵子当下应承下来,向武凤翔竖掌立法,说道,
“太上无量,武施主,就请你枉驾随贫道来。”
武凤翔知道往下多言无益,也就不再罗嗦。只对昆仑掌门道别一声,就跟在无涵子身后,出了方丈,走出了碧游宫。
昆仑掌门看着无涵子、武凤翔出了碧游宫,两道飞扬的长眉不禁渐渐地皱起。
他一时将拂尘由左手接到右手,再从右手递交左手,缓缓地在方丈间来回踱步,似有重大决定将行拟定,却又在做出决定之前不得不慎之而又慎。
昆仑山的冰雪,依旧如同昨日那般晶莹剔透,寒冷刺骨。这飞鸟绝迹、猛兽藏形的所在,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很多事情马上就会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次日傍晚,在碧游宫右后方的冰雪小道上,昆仑掌门无渰子轻轻绕过雷祖殿,踏上一条狭窄的小石路,向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坡走下去。
下得了这道山坡,就是一道深深的峡谷。在峡谷前方,又有一方平地。无渰子三两步越过那平地,旋即来到一道十余丈以降的悬崖前。
他在悬崖前略一驻足,便一挥道袍,如一只矫健的大鸿,向那悬崖底部飞掠而下。
看看即将落足谷底,昆仑掌门丹田一放,却不料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蓄意伪装过的尖锐喝叱,
“看打!”
随着那声音的送到,十数颗尖啸的冰渣亦自径袭而来!
昆仑掌门微微一笑,气定神闲,手中拂尘只随手一卷一拨,那些个向他突击的冰坷垃,于立时间,就被悉数扫落在地。
“是哪个泼皮敢如此无礼,快快主动现出身形。若肯请罪告饶,贫道或视情形轻重宽你罪责!”
无渰子落足雪上,软软的雪地却并不略显凹陷。
他并不发话还好,等说出这番话来,只见“咻咻咻咻”,百十来点形状各异的小颗冰疙瘩,于顿刻间又度呼啸毕至!
这会子的数量,可比上次来的多太多不说,较之上回,更其加倍的快速凶猛。
那劈头盖脸、密不透风的汹汹气势,似乎为适才的下马威遭挫折戟心情愤懑,因此在对对方发出的警告视若无睹作出回绝的同一时刻,又存心锐意地放出手段,大展拳脚,发狠定要给对手一个厉害颜色瞧瞧。
无渰子却依旧从容笑道,
“怎么,好像是越发摆出来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来了哈!”
于笑话声中,拂尘丝脉缤纷,蜿蜒摆动,如一朵摇曳多姿的银色菊卉在弄影怒放。瞬息之间,那些群起而攻、貌似凶狠的冰疙瘩,俱各都被轻抛雪上,无影无踪。
破解了冰雪暗器的昆仑掌门神采奕奕安详,拂尘在左手中轻轻一摆,
“贫道已下达最后一道通牒了,要是这泼头儿还是藏匿不肯现身,届时吃我拿住了,定当罚你个二罪归一!”
“啊呀,原来是掌门师叔,难怪身手竟如此这般的了得哈!
嗯,刚才真是对不住了。只是不知者不怪也。师侄这厢不知师叔你大驾光降莅临,还以为是其他什么莽撞妄人擅自闯入了谷底呢。
为怕他落得个将错就错而一错再错,以至最终都不知伊于胡底的田地,师侄我助人心切,一时情急,这才连忙赶紧里砍削下些雪颗粒儿。
原本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好意,特故意以虚张声势的方式,用冰雪对其发出警示来着。”
明显是装出来的惊讶声声音清脆。随着这声音响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已自一片高大嶙峋的巨石后面一跃而出。
这姑娘模样生得生俏俏的,个子娇小玲珑,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裳。腰间悬挂一柄二尺长短的双股小剑,正满脸撒欢笑容。
只见她那明亮的眼睛光彩莹然,极是富有神采。因为刚才的跳跃,额前的几缕青丝犹自微微地拂动。
无渰子见得她出来,哈哈一声笑,
“贫道就知道准又是你这小妮子捣蛋卖弄。想必是这几天里,又去跟谁学到了几招新鲜花样,因此现学现卖,又趁机来师叔面前炫耀起来了。”
那黄衫姑娘咯咯笑道,
“掌门师叔,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啊。师叔的本事有多大,做师侄的哪能有不知道的呀。
就凭师侄儿我这几手简单的三脚猫功夫,纵得再学上个三几二十年,那也还是不够师叔们睁着眼儿正看一看啊瞧一瞧扫一扫啊瞄一瞄的。
所以呢,就更别提说那有什么敢存下炫啊什么耀之类不自量力念头的事儿啦。”
“其他人自然不会,但是你等年纪最小的却显然并不在此例当中呀。”
无渰子微笑道,
“你们两个心思鬼巧,又最是喜欢志得意骄,每学到了一些自鸣得意的小技巧,又有哪一回不曾洋洋得意,到处卖弄招摇,夸耀显摆呢?”
“不来了不来了,师叔你又来欺负人了!”
黄衫女孩把双手紧紧捂住双耳,装出一副极不乐意的生了气的模样,把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好一阵子乱摇。
她年纪本来也颇是不小了,此番娇騃情状,分明有些与年龄不相符合了。
但无渰子却显然实在,显得很是吃她这一套。见她如此撒娇撒痴,欢脱无限,着实伶俐可喜,生俏可爱,当即只得无奈地说道,
“好好,算是师叔的不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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